张苑从豹房出来,心里很不甘。
“这次是我联系朝鲜使节,跟他们提出以美女进贡,为何陛下却让我那大侄子来负责这件事?我那大侄子目中无人,我去见他的话,岂不是要被他数落?不行,我不能说是要给他打下手,我就说是陛下让他辅佐我办事,这样他就要听命于我。反正没人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以前刘瑾就是这么欺上瞒下!”
想到这里,张苑终于舒服了些。
张苑本想即刻去见沈溪,但想到当晚沈溪未出现在赐宴上,再加上他还要去跟手下人说找女人的事,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他不想大白天去见沈溪,毕竟沈家有人认识他,他要去沈府一定选择晚上去,这样偷偷摸摸还能趁机去看看沈溪在做什么,好像干扰到沈溪的休息,对他来说也是很解气的事情。
大年初二这天晚上,张苑到了沈府,跟朱起说是皇帝派他前来传达皇命,摆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朱起不敢阻拦,当天沈溪恰好留在府上,等在书房见到张苑,张苑一脸傲慢之色:“沈大人,陛下让咱家前来传旨……陛下让咱家接待朝鲜使节,商谈接收礼物和册封国主之事,由你配合咱家!”
沈溪看着昂着头的张苑,明显察觉到对方的心虚。
沈溪道:“既然陛下让你做主打理这件事,那你就好好处置吧,本官没工夫陪你去见什么朝鲜使节!”
“你!”
张苑恼火地道,“你连陛下的圣谕都敢违抗?你……好大的胆子!”
沈溪神色淡然:“陛下是如何交待的,本官不用详细提点,你以为在你到来前,陛下不会派人前来知会一声?”
张苑一怔,他可不知朱厚照是否派人前来跟沈溪打招呼,但现在沈溪态度坚定,让他信心动摇,完全不知沈溪是在威吓他。
最终张苑服软了,道:“陛下让你跟咱家配合,当然应该一起去见朝鲜使节……咱家的目的,是帮陛下从朝鲜国使节手中把进贡的美人送到宫里,这可是陛下最关心的事情,让你配合咱家,难道有错?”
沈溪没想到张苑到现在还没多少心机,自己不过只是一句欺诈之言,张苑就把什么事都和盘托出。
沈溪叹道:“本官若去见朝鲜使节,不需你张公公陪同,若他们真有美女进贡,本官会把女人转交到你手上,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张苑本想趁机敛财,但想到沈溪在旁虎视眈眈就头痛,暗忖:“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去办事似的……你喜欢自己去,那就由着你。”当即道:“既如此,咱家还省心了,美人儿几时送来?”
沈溪笑了笑道:“要看他们几时送来了,张公公请回吧!”
张苑显得很不满意:“大侄子,你也太不客气了吧?怎么说这里也是咱沈家地界,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沈溪道:“忘了提醒张公公一句,刚得到的消息说是沈家一大家子人来到了京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府上来拜访,到时候被他们见到你这样子……”
张苑突然打个寒颤,道:“沈家人到京城来了?你……你不会是诓骗咱家吧?”
沈溪扁扁嘴:“本官诓骗你作何?若是你不信,可以在这里久留,这会儿本官高堂还在府上,或许会到书房来看看宫里的太监是何等模样……”
张苑本来想留下来跟沈溪说一些事,但听到这里,心里惶恐不安。
虽然他现在也算是有出息了,但还是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变成太监,这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越是自己在意的事情,越不想让旁人知晓,其实在沈溪看来,张苑现在混得不错,完全没必要回避沈家人。
“咱家先回了,你赶紧把陛下的事情办好,走了走了!”
张苑匆忙出了书房,说来也巧,恰好有灯笼往这边过来,老远便听到周氏在说话,看来周氏真是生出好奇心,想过来看看太监是何模样。
张苑赶紧加快脚步往前,甚至连沈溪相送都不用,朱起本在外面等着送客,但这位客人似乎很急,走得非常匆忙。
“憨娃儿,你不是要见宫里人吗?在哪儿?”周氏到了书房门口,见沈溪站在那里,不由问了一句。
沈溪看着远处张苑的背影,周氏顺着看了过去,皱眉道:“这宫人走路都这架势?嘿,说起来背影还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儿见过……”
沈溪道:“娘,宫里的太监走路姿势都差不多,您不必东想西想。”
“也是也是,这里可是尚书府,平日来几个太监有啥稀奇?”
周氏显得很得意,“娘先回去了,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看你大伯他们……最好尽快给他们安排好住处……”
……
……
大年初一这天,沈家老小终于从宁化县赶到京城。
一大家子路上可是吃尽了苦头。
从长房沈明文这一脉,再到三房、四房,都迁徙到了京师,因为中原一带大雪,最后这段路分外难行,到京城时各房已经开始变卖所带的贴身物品,这才勉强凑够盘缠,继续行到京城。
来到后,一大家子马上住进沈明钧和周氏的宅子,把这个前后四进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周氏没辙,只能来沈溪这边求助。
本来现在的周氏就不想当宁化沈氏的家,这也是她当初带着丈夫和儿女偷跑到京城来的根本原因,那一大家烂摊子最终因为没人打理,在作出诸多改变皆无成效之后,沈家人只能迁徙到京师来投奔五房一脉。
本来四房的人不愿意出来,四房出了举人,在宁化县就算没有沈溪这一脉相护,也能过好日子,但正德三年是会试年,沈元一直在北直隶求学,家里已经几年都没看到这孩子,只能赶紧到京城来,一来是试图找回儿子,二来想让沈元结婚生子,为四房开枝散叶。
周氏走后,谢韵儿过来把沈明钧和周氏遇到的难题说给沈溪听。
谢韵儿被周氏倒了一肚子苦水,现在只能原原本本说给沈溪这个家主听,本来沈家不缺银子,但是要安顿这些亲戚也是极为麻烦的事情,以谢韵儿看来,这些人还不得不管。
“……相公,如果您实在觉得麻烦,不妨找几处民院,把沈家人分散开来居住,每个月给他们一点银子让他们自己生活,如此可免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那边相公不必亲自过去,妾身代表你出面安抚便可……”
谢韵儿不想让沈溪被家事烦扰,主动承揽安顿人的差事。
沈溪笑道:“你觉得这些人会甘心听从你的调遣?以娘过来说话的态度看,沈家那一大家子可不怎么好应付,甚至每个人都可能会给你出难题,其中还有你我长辈……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
谢韵儿想了想,镇定地道:“听要听,不听也要听,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到京城本就是来投奔我们,我们肯安置他们已经难得了……这么说对相公您有所不敬,妾身还没问过您的意思……”
或许是觉得沈家上下太过麻烦,谢韵儿到底跟沈家人一起在宁化县相处过,自然明白要让这群人服软有多难,所以当她说到这事时带着一些气恼。
沈溪道:“既然你愿意出面负责这件事,我愿意听你的意见……韵儿,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才好?”
谢韵儿道:“既然相公听从妾身安排,那妾身意见很明确,用最直接的方式来安顿他们,四房那边咱或许管不着,但至少院子给他们租下来,爱住不住,每个月也就给一两银子便可,足够他们在京城生活……只是二房那边有些麻烦……”
沈溪点头道:“除了五哥外,二房的人基本都没什么着落,到京城后怕是也没什么能力维持生计,不过还好,回头我给他们在衙门寻个差事,让他们能安稳过日。”
谢韵儿眼前一亮:“相公可以替他们安排营生?”
沈溪笑了笑道:“他们人在宁化县,距离我太远,想管也管不着,不过既然沈家已经落难不得不到京城来投奔我,那就给他们安排一下也无妨,不过暂时只能在京师各衙门打杂,如果谁愿意从军的话,可以混个军职……”
谢韵儿想了下,摇摇头道:“先把他们安顿下来,至于旁的事情,由相公处置便是,妾身不会去干涉,不过妾身会给他们提一句,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接受相公的安排,不过相信只要他们不傻,都会接受。”
谢韵儿好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道,“既然相公愿意给他们安排营生,他们自己就能混口饭吃,那我们就负责最初的安顿便可……有相公这句话,他们就算不想听咱的安排,也要听了!”
说完,谢韵儿看着沈溪,似乎觉得有沈溪帮忙,她很容易就能当好宁化沈氏的家。
跟周氏一样,谢韵儿开始以一家主母的心态对待这些事,至于沈家将来成为如何模样她不是很在意,她最在意的是这些人不能干扰到沈溪的名声,到底沈溪这一脉名义上也属于这沈家大家族的一员。
……
……
正月初四,沈溪在会同馆接见朝鲜使节。
鸿胪寺少卿王宸、礼部主事张悦等熟人陪同沈溪会见。
朝鲜派来的正使汉名叫卢公弼,在整个朝鲜使节团中,会说汉语的不在少数,而这卢公弼也是朝鲜士林的代表,跟中宗反正后被信任的儒官赵光祖、金湜等人关系很好,中宗希望能以汉化思想比较深的士人来获得大明支持。
“……见过上朝尚书……”
沈溪带着人进入会同馆宴客厅后,卢公弼带着使节团全体人员过来向沈溪行礼。
这些人没有下跪,像是大明官场中人会见一样,只是行拱手礼,不过腰弯得很低,足见对沈溪的尊重。
沈溪面对一群说汉语的使节,没有拘泥,挥挥手道:“诸位不必多礼,本官奉君命见诸位,乃是商议册封之事。”
卢公弼等人脸上都布满喜色,显然他们已经等这天很久了。
中宗继位后,虽然朝鲜境内已完成清洗,朝野暂时安定,却因大明皇帝不管事,没人理会朝鲜国王册封的事情。一年前朱厚照曾有意让沈溪负责接见使臣,最后的结果却是沈溪被发配宣府,之后执掌朝政的刘瑾对朝鲜使节送的礼不满意,直接将使节团驱逐出京。
如今已经是朝鲜使节团二度到京城来请求册封。
众人坐下,卢公弼看着沈溪,面色中满是敬意。
卢公弼道:“不知沈尚书可有见过我国给上朝皇帝的国书?”
沈溪看向旁边的鸿胪寺少卿王宸,王宸回道:“国书去年年中便已进呈,不过当时刘阉在朝,之后国书便不寻。”
听到这话,多少让在场的官员感到尴尬,一国进献国书,最后竟然会失踪,足可证明当时大明上下对册封新的朝鲜国王之事有多不在意。
卢公弼低头道:“若时间来得及的话,在下愿意即刻启程回国,跟国主请国书而来。”
沈溪问道:“阁下可有那么多时间来回?你们回去后,如何跟你们国主交待?”
卢公弼显得很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困窘,虽说他在朝鲜也是“科举”出身,但论学问,他跟大明这些官员没法比,至于为官和谈判经验,自然也远有不及。
沈溪一摆手,道:“你们国主有什么话要上呈陛下,只管列下来,本官会为你们转达。”
卢公弼赶紧摇头:“为人臣子,无资格代表国主说话,沈尚书可否容我等退下商议?”
礼部主事张悦有些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可,为何要退下商议?莫非有不可告人之事?”
言语间,大明官员已非常不客气,卢公弼赶紧道:“沈尚书,还有这位同僚,在下之前见过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已经跟他商议好,我国进献美女十名,换得上朝对我国册封……不都已经说妥当吗?”
卢公弼很不理解,为何跟张苑商量好的事情,到现在却要重新谈判,难道是大明这边出尔反尔?
“张公公?”张悦和王宸听到张苑的来头,多少有些忌惮,毕竟现在张苑在朝中地位不一般。
卢公弼看到二人反应,多少有些宽心,心想:“还好提前去调查一下张公公的背景,不然的话,有可能被大明这些奸诈的官员蒙骗,套取我们的好处。”
沈溪皱着眉头道:“张公公可代表不了陛下……陛下派来商谈此事的人,正是本官。”
卢公弼有些惊讶:“那沈尚书可是要提出新条件?”
沈溪道:“大明地大物博,岂会在意你们朝鲜区区弹丸之国所开条件?现在似乎是你们希望得到天朝册封,为何会拿如此口吻说话?”
卢公弼赶紧站起身来认错:“是我等疏忽,若有怠慢之处,请沈尚书宽恕。”
本来沈溪想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但见他们认错很快,就算有脾气也不好发作。
沈溪道:“陛下对你们朝鲜国内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请问你们之前的国主,是驾崩?还是说因为某些事,而被篡位了呢?”
“这……”
沈溪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让卢公弼完全没有准备。
按照朝鲜的说法,燕山君并非是被篡位,而是奏大明燕山君“以世子夭亡,哀恸成疾,奏请以国事付其弟怿,其国人复奏请封怿”,故意将国内的谋朝之举说成是合法的逊位传位。
至于大明这边也有准备,就算刘瑾再昏聩,也没听信朝鲜的鬼话,当时礼部议之后直接拒绝,驱逐出京了事。朝鲜也是在获悉刘瑾倒台后,才又组织使节团,再次入京城请求大明皇帝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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