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九章 国策

    对于朱厚照的想法,沈溪可谓洞若观火。

    历史上朱厚照好战成性,武宗的庙号可不是白叫的,在位期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行在设在宣府,把大明边疆搞得乌烟瘴气。

    现在朱厚照提出设行在于宣府的构想,沈溪没有出言反对,一方面皇帝的决定根本不容臣子质疑,他如果立即加以劝谏,必然引发朱厚照的逆反心理,这不利于他争取来自皇帝的支持。

    另一方面,沈溪要利用朱厚照的信任来对付刘瑾,他相信只要因势利导,未尝不可变坏事为好事。

    朱厚照听沈溪赞同自己的观点,顿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地问道:“连先生也如此想?那太好了,回头朕便让人安排……朕可以亲自到宣府抵御鞑子?哈哈,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沈溪心想:“你现在倒是觉得痛快,等到了边疆长时间见不到鞑靼人,那时你就会索然无味,又得没事找事。”

    刘瑾一直偷瞄沈溪,他很想知道这位兵部尚书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怎么会同意皇帝胡闹?在他印象中,沈溪跟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差不多,喜欢给朱厚照讲大道理,未料这次见到沈溪,这位少年部堂所言处处都在迎合皇帝。

    关键在于沈溪比他刘瑾有学问,这么义正言辞地说一番,便能清楚地感觉朱厚照心花怒放,一时间刘瑾竟然痛恨自己学问不高,连拍马屁都落后于人。

    刘瑾站了起来:“沈大人,您回朝任兵部尚书,不知对朝事有何构想?陛下登基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陛下希望能亲自领兵,一举将鞑靼人击灭,立不世功业。您身为兵部尚书,一定要帮陛下早日完成这一宏愿啊!”

    刘瑾伴驾日久,对朱厚照的起居习惯和性格非常了解,懂得如何才能讨皇帝欢心。现在沈溪主动迎合朱厚照的想法,肯定了设行在于宣府的可行性,刘瑾便想吹捧一下皇帝,顺带摆沈溪一道。

    你沈溪不是厉害吗?

    那就让你去平鞑靼人!

    你有本事就怂恿皇帝带兵去草原,看看你是否有这狗胆,毕竟英宗土木堡之变遭遇惨败丢掉皇位的例子就摆在那儿!如果你打退堂鼓,便会得罪尚武的皇帝,就此失去信任。

    朱厚照听到后眼前一亮,问道:“沈先生,朕确有此意,不知您有何看法?”

    沈溪恭敬地说:“臣赞同刘公公说法,是到将草原平定、彻底解决大明北方忧患的时机了。”

    刘瑾一听,大感迷惑……沈溪这次迎合朱厚照实在太过离谱,很多事情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在刘瑾想来,在皇帝想要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沈溪作为兵部尚书,绝对不会赞同贸然出兵跟鞑靼人在草原上开战。

    明军胜在防守厉害,在长城内可以依托坚固的城防,而一旦深入草原,前后左右都没有依靠,鞑靼人骑兵来无影去无踪,可以随时随地选择开战,不说别的,只要粮道一断,再多的军队也会立即崩溃。

    朱厚照却很兴奋:“沈先生果真如此想?不知沈先生需要多久时间准备?三个月,还是半年?又或者一年、两年?只要能积攒大批粮草,训练出一支精兵,朕是否就可以亲自领兵杀进草原,将鞑靼人击败?”

    沈溪平静点头:“臣认为此议可行。”

    刘瑾一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发现自己好像被沈溪带偏了……堂堂兵部尚书,朝廷栋梁,怎么可能会同意朱厚照荒唐至极的想法?

    刘瑾准备立即指正沈溪的错误,但突然想起这件事乃是他率先提出,如果此刻泼冷水的话,肯定会被朱厚照所恶,只能强忍心中的不适感,白白吃下个哑巴亏。不过刘瑾没有着急,因为他觉得沈溪无法实现击败鞑靼人的目标,若食言而肥,被皇帝厌恶是迟早的事情。

    朱厚照兴奋不已:“先生也觉得到了将鞑子彻底击败,还大明北方一个太平盛世的时候了?看来大明就要在朕手里恢复汉唐雄风,实现万邦来朝的鼎盛局面……先生,您需要多少粮草?可用于出塞作战的兵马又要多少?最重要的是,您需要多久时间准备?”

    沈溪道:“若要将鞑子彻底击败,准备的时间,以一年半到两年半为宜。”

    沈溪不说什么一两年、两三年,说一年半到两年半,有整有零,听起来靠谱多了,如此就好像经过他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

    如果旁人说这话,朱厚照不屑一顾,但若是沈溪所言,那情况就不同了。

    朱厚照最佩服沈溪之处,不是他这个小先生在做官上有多大本事,而是体现在其统兵能力以及对军事的理解……朱厚照自小叛逆,正是向沈溪学习兵法,才逐渐加深对沈溪的了解,以至于到最后无比崇拜和信任。

    沈溪官场上成就不大,对于地方弊政有一定治理,还推行新政,但都没有到能让朱厚照折服的地步。

    可涉及领兵行军作战,沈溪功绩显赫,朝中无人能及。以前弘治皇帝便肯定沈溪这一点,但为平衡朝中文官集团利益,才一直对沈溪功劳进行压制,但即便如此,孝宗依然对沈溪寄予厚望,数度征调沈溪任地方督抚大员,负责征伐之事。

    到了朱厚照这里,对沈溪的功劳更是推崇备至,在失去刘健和李东阳等人挟制后,朱厚照做事已近率性而为,不需要考虑所做所为是否合适。

    朱厚照高兴地道:“既然先生已做出详细计划,那朕回头就让先生具体负责,初步定为一年半……这样吧,用两年时间作准备,两年后,由先生辅佐,朕御驾亲征,杀进草原,建立封狼居胥的功业,先生认为如何?”

    刘瑾瞪着沈溪,目光好似在说,你这家伙想做什么?陛下提出如此疯狂的想法,你还不赶紧出言劝谏,做一个文臣应该做的事情!

    沈溪却是一脸自信,微笑着说道:“当年太宗皇帝六征漠北,为巩固大明疆土做出杰出贡献……陛下有太宗遗风,想必可以为大明开疆拓土,青史留名。臣谨遵御旨,由臣协调打理,力争在两年时间做好准备,请陛下亲征草原,封狼居胥!”

    刘瑾听到后不由气结,心底破口大骂:“你这臭小子,恭维话倒是说得好听,什么太宗遗风,当年太宗可在征漠北时驾崩,后来又有英宗领兵出征失利险至山河破碎的惨痛教训,就连先皇两次征伐鞑靼都遭受失败,难道你沈溪不知这么做的可怕后果?居然大放厥词,要不是这件事是我提出,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厚照却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只要沈溪能带自己出征草原,危险尚属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此做太刺激太有趣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沈溪道:“既然陛下如此安排,那微臣就谨遵圣谕,之后臣便会全力以赴,精心准备。但臣……不希望被别人干扰,希望陛下给臣一个特权,或者说,将北征漠北当作基本国策看待,由臣统筹,旁人一律不得干涉,而臣有任何事情,只能跟陛下直接汇报,不需旁人转述,或者不得有他人指手画脚。”

    听到这里,刘瑾已经感觉事情不太对。

    朝廷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跳过内阁和司礼监?如果真让其得逞,那以后沈溪做事不用跟内阁和司礼监汇报,将来面圣都有正当的理由,随便拿国策做借口觐见皇帝,对他刘瑾来说非常危险。

    刘瑾张了张嘴,可要在短时间内想出个办法来回绝沈溪,非常困难。

    “这样啊。”

    朱厚照已经先开口了,“朕便准允先生提请,只要此国策能够顺利实施,就算倾尽大明国力,朕认为也在所不惜。刘公公,以后你也要全力配合沈先生,不得有任何干扰阻拦,知道吗?”

    刘瑾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一直在算计沈溪,没想到到最后却被沈溪利用,反过来让他吃瘪。

    刘瑾心想:“瞧我这张嘴,居然没事找事,自讨没趣……这基本国策定下来,那以后我岂不是奈何他不得?两年时间里,沈溪这家伙都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虽然两年时间不长,但在刘瑾看来,却是奇耻大辱。

    沈溪道:“请陛下尽早颁布御旨,将事情落实,如此微臣才能尽心竭力,否则朝中必然会有人出来阻碍微臣工作,尤其是朝中那些老臣,他们一向认为北征会消耗国力,并非善举,一定会加以反对。”

    刘瑾瞪着沈溪,心说,你根本不是防备那些老臣,而是要提防我吧?

    朱厚照却对沈溪所说感同身受,因为他之前也曾在朝臣面前提出过一些不靠谱的穷兵黩武的想法,结果便是立即被驳回。

    而且那些老臣一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好像他不收回成命就要以死相谏,如此一来只能选择逃避,大失颜面!

    朱厚照点头:“先生说的是,朕明日一早回宫就让人拟好诏书,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谁阻挠都没用,只要此基本国策存在,先生在接下来两年时间里,可以调动大明所有人力物力,围绕此目标而奋斗,朕只等两年后跟着先生北征,师生携手名垂青史。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朱厚照完全失态,就好像他已经封狼居胥,千古留名,一时间得意忘形,哈哈大笑。

    沈溪脸上没有笑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平静,让刘瑾看了非常生气。

    沈溪迎着刘瑾的目光,微微一笑:“希望刘公公多加配合,本官感激不尽。”

    刘瑾冷笑不已:“沈大人说的是,咱家一定会好好配合,将来若有服务不周之处,望沈大人别到陛下面前告状啊!”

    这开玩笑一般的话语,让朱厚照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一摆手:“刘公公,只要你尽心配合沈大人,就算有一些小的过失,朕也会既往不咎!”

    刘瑾唯唯诺诺,俯首听命,但心里早已经把沈溪的祖宗十八辈给骂了个遍。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是用作威胁沈溪的言语,会被沈溪拿来做文章,到最后居然搞出一个什么基本国策,令朱厚照心花怒放,让沈溪全权负责,而他刘瑾就算在朝中地位再高,也成为沈溪身边辅佐之人。

    沈溪一回京,就将了他刘瑾一军。

    不过刘瑾再愤怒,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敢在朱厚照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只能回头想办法对付。

    之后的酒宴,朱厚照喜不自胜,不停地站起来向沈溪敬酒,刘瑾也频频向沈溪敬酒。

    朱厚照是随兴而为,刘瑾则想把沈溪灌醉,让沈溪酒后失态,在皇帝面前出丑。

    可惜沈溪就好像千杯不醉,不管怎么灌酒,依然面色如常,刘瑾大概猜出沈溪酒没全喝下肚去,本想出言揭破,但此时他酒已经喝得不少,整个人昏昏沉沉,忽然一阵倦意上来,顿时瘫于地上不省人事。

    一直到酒宴散去,刘瑾由钱宁安排人用轿子载着回府,而沈溪离开豹房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随从到兵部衙所随便找了个房间休息。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沈溪才睡醒,从居庸关回京一日一夜未眠,加上昨夜饮酒过度,这一觉睡过头了。

    “……之厚,你醒来了?谢少傅已在兵部后堂等候你好些时候了。”

    沈溪刚睁开眼,便见到王守仁守在自己床边,他脑袋隐隐作痛,恍惚间记得昨夜他坚持要到兵部衙门来休息,现在睡醒后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沈溪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伯安兄,这里是兵部?”

    王守仁点头:“你昨日来得晚,我不在衙所,是值守官员带你进来歇息……对了,你昨日刚回京城,为何饮了那么多酒?”

    沈溪当然不能对王守仁说自己是跟皇帝喝酒,他扶着额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说道:“回头再跟你说解释,现在谢少傅人在后堂?我这就过去相见。”

    王守仁作为兵部郎中,陪同穿戴整齐的沈溪一起去见谢迁。

    沈溪刚到兵部衙门后堂门口,谢迁气呼呼迎上前来,当着王守仁和几名兵部官员的面,没有对沈溪加以喝斥,毕竟他这个孙女婿现在已经是兵部尚书,成为兵部事实上的老大,怎么都要维护沈溪的威严。

    谢迁冷声道:“伯安,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老夫有话要跟沈之厚说,你们先去忙手头的事情吧。”

    谢迁作为内阁首辅,朝中地位卓然,很多人听说他来,都想过来熟络和巴结一下,而沈溪也是新任兵部尚书,以至于这衙门后堂成为兵部衙门最受瞩目的所在。

    未料谢迁上来便下逐客令,官员们心里多少有一些怨怼,但因地位相差悬殊,只能依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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