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内调,哪怕只是调到南京,也无法获得刘健和李东阳同意。
这形成了一个死局,刘健和李东阳对沈溪带有偏见,沈溪得不到更多的信任和支持,就算谢迁和马文升等人想提拔,也无济于事,沈溪继续留在湖广和江西担任两省总督成为当下最好的选择。
对旁人来说,或许不能入调两京是一种巨大的遗憾,做官都想接近权力核心,而唯独沈溪当下的目标就是做个外官,最好是山高皇帝远的那种,这样可以有一番作为,不必掣肘于人。
吏部关于沈溪调任南京兵部侍郎的奏本,直接被刘健和李东阳打了回去,没有呈送司礼监。如此一来,萧敬都不知道的事情,朱厚照更不知晓了。
在几天后的朝议上,朱厚照关心沈溪的情况,随口提了一句:“……似乎沈卿家六年考议已满,不知吏部对他的评价是什么,做何调动?”
皇帝突然问及沈溪的事情,让在场朝臣有些尴尬,因为在大明朝廷,沈溪几乎是一个不能提的名字,会引发诸多矛盾。
本身沈溪劳苦功高,对大明有极大贡献,早就该入调京师,但可惜沈溪做事不能得到当权阁老的信任,引来文官集团敌视,以至于现在只能在地方担任督抚,就算有人帮沈溪说话,也会被刘健和李东阳厌憎。
吏部左侍郎许进出列禀告:“回陛下,沈翰林考议皆优,但如今他在湖广、江西两省总督任上不满三年,因而未有动议!”
许进,字季升,号东崖,跟马文升关系亲密,跟刘大夏相处也不错,属于朝廷文官中坚人物,如今六十八岁,这已是他考取进士后的第四十个年头。
当了四十年官,才做到吏部左侍郎,而沈溪为官六年,若是入调为六部侍郎,显然会引起所有老臣的不服,所以就算许进跟沈溪没有任何矛盾,也不会支持沈溪入调京城的想法,虽然沈溪只是调南京担任兵部右侍郎。
朱厚照生气地问道:“你们都觉得沈卿家做事出色,能帮朕安定社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破格升迁调用?”
李东阳出列道:“回陛下,关于沈翰林之任用,已属破格提拔……先皇时,对沈溪便已重用,他如今年不过二十,便执掌两省军政,自大明以来,他是第一人。若陛下因此有怨责,实在不该!”
朱厚照还是很恼火:“他在外当再大的官有什么用?朕希望将有才华的臣子调到京城,在朕身边做事,朕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李大学士,你且说说,如果天下间有才能之人不得其用,谁会认为朝廷的体制是合理的?朕觉得,应该让沈卿家回京,担任六部尚书……”
此时别说刘健和李东阳,就算是那些跟沈溪没什么怨怼,甚至欣赏沈溪的朝官,听到这儿脸色也带着古怪。
二十岁的尚书,他们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让他们接受沈溪入朝当侍郎都很困难,更别说是六部尚书了,沈溪越是被拔擢到高位,越证明他们这些人无能,文官集团内部,所有人的心态基本都一致……我不能得到的东西,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尤其是那些会让自己丢面子的人,更是要被打压下去。
朝廷是一个讲规矩讲秩序的地方,文官深受儒家中庸思想影响,对资历无比看重,而沈溪欠缺的恰恰是年岁和资历。
当然,这既是沈溪的劣势,又是他的优势,朝廷这么多大臣,六十岁以上的占大多数,等过个十多年,朝中老臣大多致仕,沈溪资历也没有问题了,年富力强,进入中枢主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种状况马文升和刘大夏其实已经预见到了,但却得不到其他朝官理解。
刘健主动出列:“陛下,如今湖广、江西两省刚经历战乱,需要有人平肃秩序,镇守一方,以沈溪留任乃最佳之选,派其他人去怕是无法服众!”
朱厚照脸色难看,他看了刘瑾一眼,希望刘瑾能帮自己想主意,但刘瑾根本就不想帮朱厚照,频频使眼色让他放弃此议。朱厚照最后气呼呼不再说关于沈溪之事,但内心还是想帮沈溪争取,尽管只是做无用功。
……
……
朝议后,朱厚照单独留下谢迁和马文升……他想知道沈溪在湖广和江西的具体情况,以便做出安排。
马文升当着谢迁的面,直言不讳:“……老臣之前曾建议,调沈溪充任南京兵部侍郎,但为内阁所阻!如今沈溪为地方督抚未满三载,留任地方也是一种选择,若他将来继续立下功劳,可调回京师任职,或出任西北督抚,封公拜侯!”
谢迁斜着看了马文升一眼,他对于沈溪入调的事情没多少想法,因为他知道有刘健和李东阳阻挠,根本不可能让沈溪回京。
朱厚照道:“马尚书,您乃吏部尚书,吏部做什么决定难道非要让内阁同意?再者说了,到南京算哪门子入调?要入调也应该是回到京师,朕希望沈卿家能到六部任尚书或侍郎,更好地帮助朕打理江山社稷……谢阁老,您以为呢?”
谢迁神色漠然:“回陛下,老臣跟沈溪乃是亲戚,不宜在陛下面前说及此事!”
朱厚照有些恼火:“谢阁老,你分明是推卸责任,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您只是嫁了个孙女给沈溪,又不是你儿子你孙子,说句话怎么了?朕还听说谢阁老的公子如今已进入翰苑当差,朕认为他很有造诣,将来想多提拔他一下……”
朱厚照的话意味深长,好似在说,你谢迁只要能想办法把沈溪调到京城,朕就提拔你儿子,这是礼尚往来。
就算谢迁听明白弦外之音,还是一脸为难:
“陛下,并非老臣不想为您出谋划策,只是沈溪回调京师之事颇显复杂,朝廷的确没有官缺,就算有,朝中论资历和声望,许多人都在他之上,调沈溪回京,会让陛下得罪诸多朝臣,何必呢?”
朱厚照气得嘴都歪了,道:“朕身边就那么几个可信任之人,要调沈卿家回京居然如此麻烦,看来这朝廷真不是朕的朝廷!”
马文升道:“陛下此言差矣,天子虽拥有一切,但陛下若是在人事调动上不按规矩来,朝纲岂不紊乱无序?就算沈溪真有本事,陛下也应该尽量说服那些不同意的大臣……臣与谢阁老都赞成沈溪入调,陛下光是为难臣等,没有作用啊!”
马文升的意思,陛下要调沈溪回京,应该去找刘健和李东阳说,是这两位阁臣从中阻挠,而不是我和谢于乔。
朱厚照打量无可奈何的马文升和谢迁,最后好似斗败公鸡一样,沮丧地说道:“既然两位爱卿都想不出好办法,让朕如何去跟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说?好吧,现在或许真不是调沈卿家回朝的良机。”
“这样,你二位去动员一下朝廷中人,看看还有谁支持朕的这项决议,让他们联名上奏,朕就不信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会反对大多数人的意见!”
谢迁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
现在朝廷大多数人的意见都是让沈溪留在地方为官,哪里有什么人支持沈溪入调京城?谢迁心里幽幽一叹,估摸沈溪小儿留在湖广是当前的最好选择。
唯独侍立皇帝身后的刘瑾眼中露出几分精光,沈溪不能入调京师,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利好,刘瑾已经开始琢磨下一步如何争权夺利……
……
……
文渊阁公事房,刘健和李东阳回去后在各自的案桌后坐下,趁王华过来呈递票拟时,刘健说及沈溪的事情。
刘健道:“陛下对沈溪念念不忘,一直想让他早些回京任职!”
李东阳点头道:“如今朝廷风平浪静,多一个沈溪,指不定生起多少波澜,不如让他留在地方,两省总督的职务对他来说不算辱没,对朝廷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王华好奇地问道:“二位阁老所说,可是弘治十二年状元沈溪?”
“就是他!”
李东阳道,“德辉,他跟令郎是同年进士,如今他在地方为官,就官品而言,已经是升无可升……己未年那一科进士中,就数他官大。当然,令郎也是个中翘楚!”
王华笑道:“多亏二位阁老提拔,如今他正在兵部供职,希望有所建树!”
李东阳看了刘健一眼,道:“德辉,令郎一直是在六部任职,之前刘少傅说过,不如也将令郎征调地方历练一番,如何?以他的能力,朝事已可应对自如,外地可从参议做起,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差事他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对旁人来说,能从六部外调地方为一方大员,掌握实权,应该是值得期待的事情,毕竟京官的位置就那么多,从六部郎中再往上升位置极为有限,有些人一辈子估计都迈不过这道坎。
但王华在朝中打拼多年,知道朝廷的规矩,只要关系深厚,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京官升一级相当于地方升三级,而且还可以积累人脉,这些都不是在地方能够比拟。换言之,王守仁可以在六部郎中位置上轮换,一方面可以熟悉各部职能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手里的权力在地方培植势力。只要能跨过郎中与侍郎间的天堑,王守仁未来执领六部几乎没有悬念。
王华道:“犬子如今尚未有能力执领一方,不如让他留在京师多为官几年,父子可以时常聚聚,我好多教导他一些!”
李东阳这才点头:“德辉既然如此认为,那便让伯安留在京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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