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赣地方官绅到巡抚衙门前来拜访沈溪的人群,一直到中午才陆续退去。
沈溪自己在后院倒没费什么精神,不过却让亲兵和沈永祺费了好大的劲。
人都走了后,沈永祺犹自带着几分忌惮回来,沈溪猜想自己这位堂兄在那些当官的面前挨了不少骂,这年头官员都欺软怕硬,就算沈永祺是他的人,但只要是个软柿子,就会很多人来捏。
“没事,回去好好休息,若下午再有人前来,你负责将人打发咯!”
沈溪对沈永祺安慰的方式很特别,这拨人你应付了,下拨人还归你,总归非把你锻炼出来不可。
沈溪没准备继续留在巡抚衙门,准备来一次“微服私访”,换上平民衣冠,在不带随从的情况下悄悄离开,去见惠娘和李衿。
原本他可以把惠娘、李衿叫到巡抚衙门,但如此做很可能会将二人身份泄露,沈溪现在要防备的,反而是他之前信任有加的云柳和熙儿,毕竟二女见过惠娘,而且她们始终是出身厂卫,若把消息泄露出去,惠娘和李衿的处境会很危险。
沈溪换衣服时暗自琢磨:“现如今云柳和熙儿都已经从了我,我再防着她们,把她们当成敌人,是否小题大做?”他料想,就算云柳和熙儿知道这事,也不敢声张。
云柳和熙儿犯不着跟自己的终身幸福过不去,况且就算这件事捅出去,也未必会影响到他的地位,纯属自找麻烦。
但转念又一想:“算了,我还是亲自去吧,在外面相会,总比在巡抚衙门方便许多,正好可以微服出巡,了解一下江赣风土民情,知道地方官员在百姓中的声望如何!”
沈溪要离开总督行辕,非常简单,亲兵基本都认识他,只需他打声招呼,就可以轻松出门。
为了方便,沈溪走的是巡抚衙门后门,跟当班侍卫打了招呼,下令不得声张。出了行辕,又经过前后两道由都司衙门派来的官兵设下的检查哨,由于沈溪手头有总督府的腰牌,所以无惊无险便来到巡抚衙门南面的大街。
南昌府城毕竟是江赣布政使司所在,街道繁华,沈溪看了看,沿途酒肆茶楼不少,缎子铺、生药铺、绸绢铺、绒线铺、瓷器店等一应俱全,另外专营盐、茶等物的店铺生意也不错,而且明显感觉到百姓有囤货的意图,上去一打听才知道,就算如今盐、茶加价出售,依然有不少人购买。
抢购的人理由极为简单:“……听说上面有个大官要来,这大官平时就喜欢刮地皮,他这一来,江赣百姓的好日子到头了,寻常人家吃不起盐,喝不起茶,店铺都要关门歇业,老百姓都要喝西北风……”
这话,沈溪听了极为别扭,他明明是为黎民百姓谋福,传到百姓口中却成了他专门坑害老百姓,人们都把他当瘟神一样对待。
沈溪恍然大悟:“怪不得地方官绅呈现出有恃无恐的姿态,感情已经有了应对我的方案,那就是蛊惑百姓。”
“百姓目不识丁,见识浅薄,他们连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事情都没算清楚,被人一挑拨蛊惑,以为自己切身利益受损,若闹出点儿什么民怨,那我做什么事都会被掣肘……这招高明啊!”
继而又想:“幸好我出来走了走,提前知道地方官绅的套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走着瞧!”
大致摸清楚地方官绅应付他改革专营制度的手段,沈溪心里有了数。他原本打算直接去见李衿和惠娘,但因对南昌街巷不熟悉,只能到处走走看看,摸清楚城市大致布局再说。
“只是个简略的地址,还真不好找!”
沈溪心中默念李衿写给他的信,因当时李衿和惠娘刚到南昌府,不敢声张,又怕信函落在沈溪政敌手中,在信函中只是约定沟通的地点和方式,就好像后世地下党接头一般,沈溪不知李衿和惠娘的具体住址。
即便知道,沈溪料想惠娘和李衿也有可能搬家,毕竟二人带了不少财货前来,树大招风,她们又曾是朝廷钦犯,属于“黑户”,走到哪儿都小心谨慎。
沈溪还在街路上走,只见远处有吹吹打打的队伍经过。
很多百姓都过去凑热闹,道路为止堵塞,沈溪只能暂时在路边的茶摊歇下脚。茶摊上一名二十多岁的伙计招呼道:“小兄弟,没看到前边有热闹么?快去抢个喜钱,赶明天吃炒米粉、白糖糕的钱就有了……”
沈溪打量那伙计一眼,尴尬一笑。
对方显然把他当成一般街坊的孩子,沈溪摸了摸下巴,确实没几根毛,但怎么说已做官五年,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大员,怎么都该有点儿气势吧?他暗自嘀咕:“我就这么像个半大的小子?”
沈溪从怀里摸出钱袋,拿出几文钱放在桌上,道:“来两碗茶,这天气可真热,有凉茶也能解解暑!”
那伙计见沈溪兜里有钱,才知道眼前这位并非平时所见那种街头厮混胡闹的少年,惭愧一笑:“咳,这位官人,您看小的有眼无珠,以为您是过来凑热闹的,想在小店蹭个凳子坐坐……”
沈溪顺着人群奔走的方向看了眼,问道:“看这大红花轿……是谁家的喜事啊?”
伙计把白布往肩膀上一搭,两碗凉茶递到沈溪面前,道:“听官人的口音,似是北地那边来的?”
“嗯。”
沈溪笑了笑,“你耳朵倒挺尖,我不过是在北地生活一段时间,口音一时变不过来,在下本身是赣南人氏!”
沈溪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外省人,因为他要防备这些市井小民欺生,被人算计,毕竟他这次可是孤身出游。他祖籍汀州府,平时所说的是闽西腔,跟赣南口音有几分相似,沈溪后半句说话时就用的地方腔,那伙计一听,登时熟悉起来:“嘿,我也是那边的,祖籍赣州会昌,这算是他乡遇故知啊……”
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
沈溪可不会跟人随便攀关系,但听那伙计接着道:“算不上什么喜事,近几日这种喜庆事还会有不少。”
“没听说么?朝廷来了位大人物,听说去年在西北打仗时立下大功,朝廷委派他为湖广、江赣两省总督。听说这位新总督是个贪财好色之徒,每到一地,都会让各家跟他联姻,人财两得,据说之前在湖广就干了不少这种龌蹉事……各家忙着成亲,是怕这位大人物故技重施……”
沈溪听了不由皱眉,他很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江赣之地消息闭塞到如此程度吗?居然把新总督说得如此不堪,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还联姻坑财,想想都觉得这种事很荒唐,偏偏在这年轻伙计口中,说出来就跟事实如此一般。
沈溪问道:“你怎么知道?亲眼见过?”
年轻伙计咧嘴笑道:“小人可没那福气去见这等大人物,人家是二品的大官,平常人岂能看到?这位官人,小人看您满脸福相,指不定将来有什么造化,小人学过几天相面,平时被我看过的,都说看得准……”
“承你的贵言。”沈溪从怀里又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你这张嘴倒也能说会道,这南昌府你熟不熟?”
年轻伙计笑眯眯地把两枚铜板揣进怀里,道:“熟,当然熟了。如果您来做生意,有什么要问的,这街面上的大小事情就没我不知道的……这位官人,您有何事相问?”
沈溪抬头打量一下茶摊,本要记下店铺的名字,但见这茶摊连个招牌都没有。
沈溪把茶水饮下,指了指年轻伙计,笑道:“我看你也有福相,将来会有财运。我相面也很准,不灵不要钱……”
年轻伙计听了脸色一滞,压根儿没懂沈溪的话,但觉沈溪说话似有深意,而且跟他说话时表现出来的老气横秋,让他感觉这位少年阅历颇丰,而且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沈溪惦记着老婆孩子,不想在这茶摊拖延太长时间,至于这年轻的伙计,他准备回头让人来找。
“身边正好缺个机灵点儿的百事通,免得在地方上人生地不熟被人坑,既然你小子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溪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茶摊一眼,顿时觉得有几分熟悉,越看越像当初他跟沈明钧开的茶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