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到京师的官道素来都是整个大明朝最繁忙的官道,没有之一,毕竟昔日曾经直达元大都的水道通惠河已经淤塞了多年。如果说漕运是大明的动脉,这条便是动脉紧挨着心脏的节点。只不过,这天从通州出发前往京城的人们,却无可奈何地被堵在了后头,不管如何焦心也没法赶到前头去。
一拨人是从交阯凯旋回来的一位都督以及麾下数百锐卒,外加大冷天被“礼送”到京师的一些交人,由定边卫的百多人护送;另一拨人则是从通济仓往京师禄米仓运粮的。办事官员往往比不上都督的品级,而行商则是不敢和运粮的正经差事交锋,只能乖乖地落在后头。
尽管如今是承平年间,但打吃秋风的人永远是禁绝不了的。照常来说,一条官道修好了,自然得设盘查路人的巡检司,可久而久之,这巡检司和地痞流氓甚至是盗匪等等往往是串通一气,专事从路人行商身上刮油水。这等情形尽管在天子脚下也并不罕见,通州到京师的这条官道也不能免俗。人心不足,有时候甚至会在官粮上打主意,于是才有了派兵押送。
通州到京师不到八十里地,只要赶得急一些,天黑之前自然能够到达。定边卫负责押送的那个马千户原是怕路上有什么事端,所以才打算和都督方政那浩浩荡荡一行人同行,谁知道那边拖儿带口的女眷多,沿路每每停下,算算原本宽裕的时辰竟然是有些不足了。然而,让他格外高兴的是,那边知道他们是送粮的,于是方政传下话来,让他们走在前头。
一时间,官道上那蜿蜒的长龙绵延一两里,而且还有越拉越长的架势。然而,这慢吞吞的架势,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击得粉碎。
这会儿后头传来动静,马千户顿时往后头看去,不多时就瞧见一个亲随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听见这个属下说,锦衣卫来了,正在喝令前头人等让路,他登时脸色一凝。
“千户大人,咱们要不要让?”
“当然让!”
马千户最怕的就是让锦衣卫逮着由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耽误时间。在他想来,后头还有都督方政带着那么一大批男女老少,难道城门口还能把这些人堵在京师外头过夜?再说,紧挨着那批人一道走,通济仓那边必定是打算有事能借着方政打个掩护。于是,他一声喝令,身边顿时响起了大批骡马嘶鸣,原本是占据路当中的大车都往积雪尚未化尽的路边靠了靠,打算让出一小条道来。
只想法是好的,但有道是忙中出错,他们骡车多,后头的护兵多,这一折腾就闹出了乱子来,最末尾的两辆大车陷进了路旁的排水沟里,还有两袋粮落了下去。
“饭桶,怎么做事的!”
气急败坏的马千户调转马头就驰了过去,提起马鞭冲着那摔了粮袋的两个车夫就是兜头兜脸几鞭子,随即喝道:“赶紧把东西小心收拾好,手脚放轻些,要是破了一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没看后头锦衣卫的大爷要上来了!”
这京师够格被人称作是大爷的,也就是锦衣卫。因此,两个车夫情知这位马千户是忌惮锦衣卫生事,脸上肩头挨鞭子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下了沟里忙活。奈何下雪天路滑,东西又沉重,忙活了好一会儿愣是丝毫进展也无。
这前头一堵,后头自然是有些焦躁了。须臾便有两个护兵上来瞧看,得知情形往回报了都督方政,立时又有三五个护兵跳进了沟里帮忙。见人家那边都动手了,马千户原还有些感激,可想到那粮仓大使的嘱咐,再加上后头锦衣卫的呵斥声渐渐近了,他一时间又惊惧了起来,当即不敢在那儿趾高气昂指手画脚,连忙下了马,又指使麾下的军士也上前。
人一多,场面更杂乱,总而言之,当一锅粥似的忙活了一阵子之后,一声不易察觉的断裂声之后,一辆骡车突然连骡子带大车上满满当当的十几包粮食一块翻进了沟里,一时间传来了好些惊呼。当马千户排开人群上前的时候,就只见好几个大口袋已经破了,里头白花花的米全部散了一地,其中一个麻袋甚至还显露出了里头藏着的东西。脑袋发炸的他还来不及细想,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扯开喉咙的嚷嚷。
“怎么粮袋里有棉甲!”
一时间,刚刚还喧哗一片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几个前来帮忙的都督府护兵一下子散了开来,有的回去报方政,有的则把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更有人一下子跳进沟里,拿起刀就捅破了另几个粮袋。这其中,大多数都是白花花的米,但也有两个内中藏着棉甲。看到这幅情景,马千户很想往后头退几步,随即夺路而逃,可腿却像生根了似的动弹不得。
“让开,都让开!”
就在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后头突然响起了阵阵呵斥。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就发现那一行十几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人从后头上来,为首的大红锦衣,胸前赫然是麒麟补子。这武官官服他是最熟悉的,只那一眼,他就知道这几个锦衣卫正如同掌印指挥使和几个上司所说,绝不是千户百户那么简单,于是身上都渐渐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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