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在广州仍是炎热难当,但在京城却已经是秋意渐浓,早晚更是得盖上夹被。一大清早,静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冷不防听到耳畔有人呼唤了一声,不禁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是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咏儿,他这才揉了揉眼睛,又四下里瞅了瞅。
“放心,这会儿还早,少奶奶没过来!”
要说一物降一物,在静官眼里,父亲要不就是远离身边在外任官办事,要不就是早出晚归,就是回来,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最是慈父。反倒是母亲在功课上考较得严厉,一丝马虎眼都打不得。无论是早上起床还是晚上睡觉,母亲都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此前他也有赖床的时候,结果母亲来过两次,小屁股尝过了戒尺的滋味,立时再也不敢有偷懒。
在咏儿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静官对着铜镜反反复复又瞧了瞧,确定这衣裳打扮并无不妥,这才匆匆出了西厢房。他心里明白,父亲寅正一刻出门上朝,相比之下,他好歹还能睡到卯正一刻,据说这还是父亲的额外嘱咐,说是小孩子晚上至少得睡五个时辰。这会儿走出了门,望着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禁想着父母都说过今天要带自己去拜师,顿时有些兴奋。
西厢房到正房不过是几步路,才进正门,他就发现不但母亲在,两位姨娘也都在,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早起晨省向来是要考问功课的,因此他打叠精神应答了好几个问题,见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就在这时候,门帘高高打起,身穿松花色潞绸对襟小袄的三三进了门来。
“娘,哥哥,大姨娘,二姨娘……”
三三一个个轮流叫了过来,旋即就上前抓了杜绾的手,又眨巴眼睛看着静官说:“娘,今天哥哥要去拜师,我和姑姑一块去看看好不好?”
小丫头如今才五岁,杜绾哪里不知道这必定是张菁的撺掇,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样子,她也就心软了,当即点点头道:“你要跟去也好,只是到那儿要听话,不许东奔西跑,不许淘气。等过上一年,你也就要上学了。”
一听这话,三三顿时高兴得了不得,当即连连点头。瞧见满屋子人都到齐了,杜绾便带着他们一同出了院子,往张倬和孙氏那边去,问安之后又一同用过早饭。因是张越说过早朝之后会请假回来,亲自带着儿子往英国公府见梁楘拜师,一大家子人少不得在房内说笑闲话。不一会儿,外头就通报说是方敬来了,孙氏忙吩咐请进来。
方敬如今也已经二十出头了,当初那张富贵喜气的圆脸如今已经褪去了稚气,身量也已经和张越差不多高。他是王夫人的远亲,又是张越看着读书科考的,因此往来也没有太多避忌,施礼见过一众人,他就笑道:“早就听说那位梁公子家学渊源,又是才名卓著,所以也就打算和小李小芮一块过去凑一个热闹,还请世伯带挈了我们一块去吧?”
“这么一大拨人过去,别人看了不知道这是拜师,还不得以为这是搬家?”张倬笑着揪了揪自己的几根胡子,打趣了一句就点了点头,“你越哥都答应了,我还会不许你一块去?秋日正好,到时候越哥忙着回衙门,你们几个年纪相仿的也正好会文赏菊。”
很快,上完早朝的张越就已经赶了回来。平日他在兵部衙门兢兢业业很少请假,如今为了长子拜师的事情偶尔偷闲一会,张本自然不会作恶人,轻易就同意了。这会儿眼见家里这一大帮子都要过去的人,他不禁心中苦笑,暗想这真是不像拜师,更像郊游。
张家在西城,英国公园却在西城,最近的一条路就是走皇墙北大街,也就是日后所谓的皇墙根儿,随即穿越什刹海流出的玉河上头的布粮桥,过安定门大街进铁狮子胡同也就是了。看似是由西城而东城,车程却不过是两刻钟功夫。由于早得了信,管家荣善早就等在了英国公园的西角门,等瞧见那边又是车又是马的来了,他连忙让着一行人从西角门进去,又亲自去牵了张越的缰绳,谁料张越竟是下了马来,竟是和他一路步行进去。
“荣伯一把年纪了,这种迎门的事情早应该让年轻人去做。”
“越少爷哪里话,难得来这么多人,小的虽然年纪大了,可也爱凑个热闹。”荣善没料想张越如今升了高官,仍是对自己同从前一般客气,心里也是高兴得紧,但仍是谨慎地落后半步,一路走又一路说道,“好教越少爷得知,家里正巧有喜事,后院吴姨娘有喜了,夫人昨晚刚刚加派人看护伺候。老爷戎马一身,先头一直苦于膝下荒凉,如今子孙绵延,老爷夫人都高兴得很。如今后院里全都是孩子的声音,可不是热闹?”
早年英国公张辅最大的心结便是没有后嗣,如今这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地降生,年过半百的张辅有多高兴自是可想而知。张越笑着点头附和了两句,心中不免盘算自己的儿女还少,回头也需努力才是。等进了武英堂,他就听到西边传来了王夫人等女眷的说笑声,情知必是母亲妻子她们正陪着说话,略微一停步,等到静官一溜烟跟出来,他就领着人进了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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