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越猜疑的不同,永宁宫孙贵妃眼下已经真的显怀,平日能穿的衣裳如今都穿不得,因此朱瞻基早吩咐了尚服局新制,又调拨了好几个可靠的太监宫女过来伺候。虽然先前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但这一次害喜的反应却比上一回严重了许多,常常是吐得昏天黑地,就是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朱宁从张太后那儿听说,于是送了一张药膳方子,张太后又差遣了经验丰富的老宫女,她这才勉强有了些胃口,晚上也能囫囵睡上三四个时辰。
皇帝登基已有两年,后宫嫔妃却是鲜有喜讯,因此仁寿宫早有话传来,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孙贵妃自知不讨张太后待见,也乐得在自己的宫里逍遥。这天在明性堂中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她忍不住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盘算着能生一个儿子。
“娘娘,王公公奉命给您送瓜果点心来了!”
听到这话,孙贵妃顿时扔下了手中那一卷花间词,在宫女的服侍下坐直了身子。见王振进来跪叩问安之后,报了些东西的名字,她少不得淡淡问了几句,待得来人是半道上遇见皇帝,这才得了这么个跑腿的差事,不禁抿嘴一笑:“这么大热天,你可是多跑了一趟。”
“小的不过是多走两步路,再说闲着也是闲着。”王振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瞄了一眼孙贵妃丢下的那本《花间集》,这才笑呵呵地说,“娘娘如今有了喜,皇上可是关切得很,成天闲下来的时候都念叨好多回,晚上竟多半都是在乾清宫独过的。”
后宫那么多嫔妃中,唯独孙贵妃是和朱瞻基自小青梅竹马情分非常,此刻听着这话越发觉得欢喜,立时命人厚赏了王振。而王振既瞧见了那本花间集,少不得卖弄些本事,拣了几首脍炙人口的好词解说了一番。朱瞻基原就是书画诗词全都好一手的皇帝,后宫嫔妃无不在这一点上投其所好,孙贵妃自然不例外。此刻见一个太监竟能说得上这些,她立刻生出了兴头,竟是留着王振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内书堂派人来请,她这才放了人回去。
人既走了,想到朱瞻基白天处理国事,顶多也就是晚上才能来,而且也不能留在此地过夜,孙贵妃不禁有些无趣,闷闷地丢下了书,竟是随手撕起了一旁的折扇。撕着撕着,她就想起了刚刚王振字里行间的暗示,忍不住眉头紧蹙。自古以来天子宠妃不知凡几,可有好下场的却寻不出几个。况且就算她这一胎是儿子,也占不了嫡长的名分,若是也如郭贵妃……
“娘娘这取乐法子倒是新鲜。”
孙贵妃闻言抬头,瞧见是朱宁进来,顿时丢下了那已经如同竹篾一般的破扇子,扶着宫女的手就想站起身来。直到朱宁笑吟吟地行礼之后扶了她坐下,她这才欣喜地说:“宁姑姑怎有功夫来看我,莫不是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亏得有你,否则我这吃不下睡不香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这一胎能否平安生下来也未必可知。”
“我只是想着试一试,谁知真有效用。再说,太后不是也派了人来照应?”朱宁抬头瞧了一眼那两个端庄恭肃的老宫人,不露痕迹地使了个眼色,等她们悄悄退下,她这才关切地问了孙贵妃的起居饮食,又笑道,“等我回去禀报了太后,她老人家也能放心了。”
尽管自小在张太后跟前长大,可孙贵妃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这位国母的不苟言笑,而是张太后统御六宫的手段,敬多于爱,怕更多于敬。她知道朱宁如今是张太后跟前最得信赖的人,这一句话必定不是无的放矢,顿时眼睛一亮,才想说话,右手就被朱宁轻轻捏了一捏。
“太后嫡亲的两位公主,在太后面前如何相待,娘娘可还记得?”见孙贵妃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朱宁想起这些天听到的零碎言语,以及张太后话里话外的暗示,更压低了声音,“虽是母女,却也是以大礼相待,平日少有私情。太后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娘娘从小是太后宫中抚育长大,不假辞色也并不奇怪,并不是说太后就真的不爱娘娘。当年的名分是太宗皇帝定的,太后贤淑孝悌天下闻名,有的时候便不能有偏爱,娘娘可明白?”
朱宁这一步近似一步的解说,孙贵妃顿时有些惊觉,不由得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尽管知道心里的那丝担忧不能对人言,尽管知道朱宁提醒的是正理,可她还是不甘心,好一会儿才迸出一句话来:“宁姑姑说得固然没错,可我心中的怕又有谁知道……”
“但使行得正坐得直,就没什么可怕的!再说,有些制度也并非绝不可改!”
斩钉截铁地撂下了这话,瞧见孙贵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朱宁顿时醒悟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然而,其余的她都能忍,唯独殉葬这一条却是深恶痛绝,即便是当初父王朱橚的嫔妾都是自愿殉葬,可瞧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她就觉得满心不忍,这会儿竟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好再作解释,留下陪孙贵妃又说了一番话,这才站起身告辞。
出了永宁门,从东六宫绕到仁寿宫,再次见了张太后,她这才预备离宫回家。因贪图方便,她素来是由夹道走东华门。然而,才绕过拐角,她就看见一个小太监飞也似地从前头跑了过来,在她面前行过礼,就急急忙忙地问道:“郡主,太后可在仁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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