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从前的黄埔镇已经是一派富庶景象,那么如今的这里足以让一年前来过这里的人生出陌生的感觉。店铺鳞次栉比,单单一条横店街上,便有坐商十八行,海商十二行,都是宽三间面深一进的大店面,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上上下下的掌柜伙计们也都是满脸笑容。去年腊月里开出去的商船中,如今已经有好几条平安回来,而这几个月来自西洋诸岛国的番船数量,何止陡增一倍,这生意自然是做得异常红火。
而这一天,原本就热闹的黄埔镇更是比从前涌来了多一倍的人——因为黄埔镇的新码头从今天正式落成启用。原先的码头改成内海码头,专供船只往琼州府以及福建广东以及江浙一带航行。虽说官府也役使了众多劳役,但一日三餐饭菜管够,尽管工钱还欠着,可就在昨天,去年年底从海上开出去的宝船船队中已经有五艘返回,早使了小船靠岸报了收获,如今从佛山镇的商户到付出辛劳的工匠百姓,全都翘首盼望着新码头落成之后那五艘船的靠岸。
这样的喜事,张越自然不会一人占尽风头,少不得邀齐了都司臬司的两位主官,又请上了张谦和巡按御史于谦。这会儿差役鸣锣开道之后,就是手持锡槊钢藤棍的三队引导,然后就只见几乘大轿从街上陆续通过,之后又是众多带刀护卫人等,比平日官员出行隆重气派得多。就是那些听说广东市舶司少有克扣盘剥办事公正而从外地赶来的商人,见着这场面也都是惊叹不已——倒不是叹那赫赫威势,而是叹一桩小事就能看出广东官场的气象来。
至少在表面上,这三司衙门和巡按市舶是一条心。
码头上早有市舶司的吏目指挥杂役们搭起了高台,而广州知府以及南海番禺两县的官员们自是齐齐来凑趣,至于三司衙门也都是除留守人员之外全都来了。张越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就只见身穿乌纱帽团领衫的官员比比皆是,更远处维持秩序的差役和巡丁之外,则是众多身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场面却是安静得很。
张越素来是不喜欢长篇大论的人,再加上如今日头又炽烈,他便只是褒扬了主持营建码头的官员和工匠百姓,又勉励了上下官员一番,随即就朝左右的几个高官点了点头,众人自是齐齐上前一步,到了那条扎着六个漂亮绸花的红绸前。
原本的落成仪式极其简单,但因为新码头落成的同时又恰逢海外宝船回来,张谦就建议好好操办操办,又拍胸脯说市舶公馆出钱。而由于这一年农田里稻子的长势极好,商户经营亦是红火,张越也有心好好庆祝一回,于是便示意人把如今这年头还不曾出现的剪彩给搬了过来,又死活说动了原本认为这太过铺张的于谦。
当五个人拿起了旁边托盘上的剪刀,利落地剪下了飘带之后,站在绸花面前的六个健硕汉子立刻高高举起了托盘,其中居中的那个更是一手抛下了那朵最大的绸花。刹那间,早就在高台旁边预备的一个舞狮人一个空翻跳了出来,敏捷地用狮子口接住了那朵绸花。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其余几朵绸花也都被抛了出去,一旁又几乎是依样画葫芦一般窜出了五个五彩斑斓的舞狮人。
尽管这场舞狮和张越记忆中的广州舞醒狮并不相同,甚至显得有些简单,但对于广州府的缙绅百姓来说却是大开眼界,外地客商则更是目不转睛。在阵阵欢呼声中,布政司特意从佛山请来的那几个艺人可谓是使尽了十八般解数,跑跳腾跃无所不用其极,翻腾间颇为好看。张越想着如今的舞狮艺人全都出自民间,没有武馆功底,夺彩和高桩都难以表现,心里不禁有些盘算,但一想到侠以武犯禁几个字,他只得叹了一口气。
若是真的如电影里武馆林立黄飞鸿狮王争霸那般光景,那就大大糟糕了。
下头已经是一片欢乐的狂潮,高台上头的三司高官虽说矜持些,但看着这些从前不太容易得见的情形,也全都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满脸笑容地评点议论着。张谦自然是和张越站在一块,他笑呵呵地看着下头那六个舞狮人将绸花重新放置在了早就准备好的六根木桩上,不禁笑着对张越问道:“这舞狮之戏倒是不错,胜在热闹,又喜庆,亏得你从佛山弄来了这么些人,否则光是剪彩还太冷清了些。佛山镇的那些商号倒是聪明,向你举荐了这么些人。”
“其实我从前看过几本佚名的杂书,上头的舞狮之戏比这个更神奇。那些舞狮人可以在离地三尺高的高桩上头表演,脚下可以腾挪闪转扑跌等等,那更是好看。只是要能够那样的表演,就得有相当的功夫功底。可若是有那样的功夫,不在军中搏出身却来舞狮为戏,却是不可能了。如今让他们来不过是图一个热闹喜庆,这么一来,这些人日后的营生就不愁了。张公公不妨想想,今日之事后,广州和黄埔镇有多少家商号开张或是逢年过节会请他们?”
“看看,三句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又转到了正事上头,你呀你呀……”
打趣归打趣,张谦歪头想想张越说的高桩舞狮,倒是颇有些神往,但想一想也就过去了。见高台上臬司一拨,都司一拨,藩司一拨,只有于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低声叹道:“都已经上任半年了,于廷益还是和别人格格不入,他也太孤直了。不过,为着二季稻和三季稻的事,他几乎是一直在外头跑,很少呆在广州。有几个州县为了讨好上头下令百姓连桑田乃至于山地都改种稻子,结果因为他在,这才没能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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