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准各峒每月十五于琼山澄迈两县码头买卖。
其二,设立寨学,延师教导。使优者贡于县学州学府学,再优者贡国子监。
其三,再造官册登记各村峒黎人数量与田亩数,以此作为赋役凭证。
其四,赋以官定赋税每亩三斗三升五勺为限,役除土舍黎兵之外,每年农闲时,各峒轮流出人,官府出钱,于各州县间开通十字道路。
四条看似简简单单的约定,实质上却已经是王家父子从中百般牵线搭桥,这才得到了三十六峒那位大首领的首肯。自然,他们肯服赋役最大的理由,却是因为所有的峒首都心动于每年收成增加一半乃至于一倍的前景和来自岭南源源不断的财货交易。
于是,在三十六峒成功定约之后,张越直接打发了琼州知府卢海山回去,自己却和于谦留了下来。连日以来,两人轮流见了好些从中部南部赶过来的黎族峒首,亲口许诺安抚;另一头,刘达则是手把手对那些挑选出来的农人讲授二季稻和三季稻的要旨和诀窍。
临走的那天,三十六峒的世袭大首领王正不但选出了十几个最健壮的小伙子抬竹轿,派了三十名精锐黎兵护卫,更是亲自带着一应峒首送了几十里。若不是和张越同行的王志死活把这些叔伯长辈都劝住了,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恐怕得一直送过建江去。
相比来时风餐露宿的艰苦,此次护送的人既然都是山里长大的黎人,走崎岖山道自是如履平地,竹轿抬得稳稳当当,饮食也伺候得周到。耳边伴着竹轿受力时嘎吱嘎吱的声音和四周的风声鸟声,张越不禁眯起了眼睛,望着头顶大片大片绿色中偶尔露出的小片蓝天出神。
如今已经是腊月,在北国应该是冰雪纷飞的寒冬,这儿却仍旧是艳阳高照,只是山间毕竟丛林密布,吹起微风时还有几分凉意。四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偶尔有几只野兔或是山鸡跑过飞过,便引来了黎兵的吆喝,终究没有一只能逃过那弓箭和绳套。
等到傍晚停下扎营之后,篝火上很快就烤上了这些新鲜的野味,而张越的护卫牛敢随身携带了不少香料调料,这一一洒在上头,空气中很快弥漫着让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味。见王志恭恭敬敬地用锡盘子递来了半只野兔,张越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去果然是肥嫩多汁,异常甜美。见于谦端着一只锡盘走了过来,王志便蹑手蹑脚退开了去。
“张大人,这些天在黎寨,我听到了不少说辞,回去之后,我想上奏废除抚黎知府一职。”虽说眼前是半只喷香焦黄的山鸡,于谦却是看都不看,突然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见张越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瞧着自己,他就正色道,“抚黎知府虽说专管土官,瞧着似乎和府州县官员并不重叠,但却因为独揽抚黎大权,常常不遵朝廷法度。三十六峒已经首肯出纳赋役,但也提到抚黎知府每年向其索要孝敬,索要黎人为奴仆……”
因此前在别人的山寨里头,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之前这一路都是山间密林小路,两人的竹轿只能一前一后,旁边又都是黎兵,张越自然知道于谦这一肚子话恐怕不知道憋了多久了。然而,这会儿他着实饿得慌,因此便举手打断了仿佛打算滔滔不绝的于谦。
“廷益兄,这些事情不急。你想没想过,就算黎人耕种二季稻三季稻获利,若是他们反悔之后不愿意缴纳赋税呢?还有,从之前知府卢海山的表现来看,大约他还是第一次到三十六峒,而那位抚黎毛知府则是常常和这些人打交道。若是一下子裁撤抚黎官员,那么,本地的流官怎么懂得如何安抚黎人?操之过急只会让事情不可收拾,在琼州府遍行里甲法不是那么容易的。豪酋们世代统治这里,又怎愿意让自己的子民服从里甲法管束?”
于谦见张越笑了笑就又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不禁愣在了那儿——他刚才根本没有提到里甲法,张越怎么会犹如未卜先知似的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看见一群黎兵围着火堆好奇地往这边瞧,王志又走上前送来了黎寨自酿的美酒,张越一概含笑收下吃喝自如,他也就把那些思量暂时丢开了,索性一门心思填肚子。
琼州府的所有州县几乎都是环海岸线而建,中部以黎母山为中心,越往中央生黎越多,和外界往来越少。三十六峒隶属于曾家东都,位于定安县以南,旁边是南黎都和南资都,此次闻讯而来见张越的何止一两百人,身份不够的往往都是三十六峒大首领王正挡驾了。
然而,张越回程这一路上,却仍是有黎族峒首冒出来,大多都是打听此前的约定,但也有少数在密林里专干劫道营生的,想要从这瞧着像是有钱人的官府人身上捞点油水,然而,三十六峒派出的五十人都是好手,这一路开道杀人毫不含糊,到最后前头开路的更是在旗杆上高高挂起了两颗脑袋。
对于这样野蛮的举动,于谦这个御史自然是极其反感,但王志解释说这些散居密林的都是被部族驱赶出来的罪人犯人,若是不加以震慑,这些人只怕会前赴后继地上来抢劫,到时候只会杀更多人。于是,见张越沉默不语,于谦也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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