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朝二十一年,是大明变化最多的二十一年。北征蒙古南定交阯,使节出西域宝船下西洋,开会通河迁都北京……朱棣林林总总干过众多大事,竟是几乎不逊于开国皇帝朱元璋。然而,究其根本,这最大的缘由却是因为永乐皇帝朱棣本身便是起家自藩王,性格里头总有一种锐意进取的因子,虽在承平之时,却始终不肯安安心心在深宫当天子。只是,他重开三大市舶司迎接万邦使节,却是主要为了满足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心愿,所以他对来者是商船还是使船并不在意,但凡来朝者,一律都加以厚赐。
这种要面子的行为便造成了尚未开港的广州市舶司在永乐年间几乎没有多少进项,抽分所得的象牙龙涎香等等货物送进宫内,来自江南的丝绸瓷器等赏赐则是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送出去,两边对比赏赐的还多些。至于坊市街的交易,也只是以三十税一的税率抽税。
市舶司没了实权不得收税抽分,市舶公馆名义上收着往宫里送,实质上却在各大坐商那里死命揩油,对于那些商船,十抽二的抽分送往朝廷的往往不过百之四五,相反落入市舶太监手中的却至少十分之一,甚至有时候直接把商船报成使船,于是满船在西洋各国不值钱的香料就变成了满船的丝绸载了回去。
贪图朝廷赏赐,但凡是来自番邦的船都敢自称商船,永乐年间,但凡五六七八月信风大起的时节,三大市舶司的码头上满满当当停泊的各国商船,赫然一番万国来朝的景象。
此次,由于事先得到了消息,三条锡兰船的船主早早就从怀远驿赶到了这里。对于码头上突然发生的骚动,三人都非常奇怪,赶紧询问身边伴随的汉人。大约得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看到张谦和张越一同走上前来,他们立刻露出了最灿烂的笑脸,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张越打量了一番这三人,只见他们都是身穿华美长袍,戴着丝绸包头,肤色呈深棕色,正是典型南亚人的打扮。听到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半句不懂的他正打算吩咐通译,偏在这时候,张谦口中却吐出了一连串异邦语。紧跟着,他就看到对面三个异邦人全都诧异了起来,一个指手画脚仿佛在辩解,另两个则是面面相觑。说到情急的时候,那个指手画脚的人突然迸出了生硬却还颇为流利的汉语。
“他们不是锡兰使节。”张谦甚至不用通译便明白了事情始末,随即转头对张越说,“你也听到了,他的汉话说得很不错,只有频频到大明来的人,才会说得这样流利。据我所知,锡兰南北一直都在打仗,如今这两位王连打仗都来不及,也只有南部的大商人才会一再下来。所以说,之前朝廷每年在广东赏赐出去的那些丝绸瓷器,都是送错人了。”
张越看到居中那高个人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谁知道对方很快就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脸,双手呈上了一个袋子。这时候,旁边的张谦随手接过了袋子,打开皮绳瞧了一眼便拿出了一块鸽子蛋大的蓝宝石,随即哂然笑道:“我当年去锡兰时,你们的国王为了多得一百件瓷器,曾经送过我一袋宝石,其中有十块这样大的蓝宝石,二十块淡紫色的红宝石,还有很多其他的珍珠宝石。不要把我当成从前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去过西洋,这些东西足足收了几大匣子,都是丢在地上给孩子玩的玩具。”
看到那三个锡兰人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张越不禁庆幸宫中最终派来了张谦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市舶太监。当下他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按商船例抽分。香料十抽其二,染木十抽其五,大象牙按大小分别计算,其余如宝石等物一概以十抽其一,此外每船课税三百贯。”
话音刚落,后头便有八个身穿青布长衣的中年人上得前来,躬身行礼后便在通译的带领下上船。尽管只有一个懂得汉话,其余两人却也都从汉人翻译那里得知了这番话的意思,于是禁不住嚷嚷了起来。张越只依稀听到了几句汉词,而张谦却皱起了眉头,站了一小会就一把拉着张越走到一边,又做了个手势把通译叫了过来。
“他们刚刚是不是说,如今海上又有了海盗?”
那通译曾经是提督四夷馆的译字生,从前就跟着张谦出使过西洋,这会儿一愣之下连忙点头道:“张公公说的是,他们说,自打朝廷不再有宝船下洋之后,西洋诸岛海盗又多了起来,之前他们还有一艘商船遭了抢劫。官府抽分他们可以接受,但希望天朝能够保障他们在海上的安全,如果能够,哪怕朝廷还是这样抽分,他们也会来。”
郑和第六次下西洋是永乐十九年出发,因为三大殿失火而提早结束,永乐二十年就返回了刘家港,至今朝廷已经有三年不曾下过西洋。于是,张谦看了张越一眼,便低声说道:“如果西洋真是这么个乱法,海路畅通就成了问题。好在郑公公去年出发前去东洋日本,原本当年十二月就能返回,却因为天气信风以及日本国内不安定的缘故拖延了行程,不过今年入冬之后必定能返航。皇上曾经提过,郑公公一回来,让他在刘家港稍事休整,随后换上那些之前修好的船,立刻下西洋巡弋,届时会停靠广州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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