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市舶公馆位于广州城西药洲武安街,此地在宋时原为转运使司衙门,永乐元年重开市舶司,命中官提督之后,便在这里建起了市舶公馆。历任提督太监不是少监就是监丞,很少有太监一级的人物出任此职。即便如此,好几任提督太监之后,这市舶公馆的规制仍是不断扩大,比位于黄埔镇的市舶司衙门大了一倍不止。
市舶公馆南有千秋寺,北有八贤堂,既在花、石、湖、洲四绝之地,自然是风景如画。三间五架正门之后,是一色的青石甬道,其后便是正厅五间名曰永德。过了三间仪门厅便是内眷起居的后院,三穿游廊后尚有后厅五间,左右厢房二十二间,东西耳房二间等等,端的是屋宇林立,一副深宅大院景象。
平日一条武安街常常是车水马龙宾客不断,远远比市舶司热闹,如今却是一片冷清寥落。市舶公馆的三间五架正门紧紧关着,上下人等虽说各安其职,但却安静了许多。毕竟,历来官员在任上死了正妻太太,往往是吊客盈门,可要是这官员自个死了,那便是铁定门可罗雀。如今这里也是如此,最大的倚仗秦怀谨生死未卜,其余人在这市舶公馆还能住多久?
天高皇帝远,秦怀谨自个是太监,却对那些青楼楚馆的女子不屑一顾,市舶公馆中赫然是妻妾齐全,一妻二妾都是良家女子。虽说嫁给太监乃是受活罪,可毕竟比嫁给平头百姓吃苦受累强,三个女人相处得倒也融洽。如今顶上的天塌了,她们成日以泪洗面,没一个能撑得了场面的。因此,这会儿听到赵管家说本省左布政使来见,三人竟是面面相觑。
秦怀谨的正妻刘氏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说:“咱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就不见了吧。你就告诉他,有什么事等找到了老爷再说。”
看到两个眼睛红肿的侍妾也跟着点头,赵管家恨不得狠狠教训一通这三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然而,这会儿主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也不敢过分造次,只好把口气放重了三分:“太太,两位姨奶奶,这位藩台可不比从前那些,老爷在的时候也不敢得罪,更何况现在。人家是皇上的心腹,英国公的从侄!这时候把这等贵人往外推,日后太太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氏本就没有什么见识,听赵管家口气生硬,她不禁吓了一跳,为难了好一阵子方才点了点头,又吩咐两个侍妾回避。等到赵管家恭恭敬敬地把人引进来,她忍不住端详了这位来人好一会儿,心中又是惊讶那人的年轻,又是疑惧人家的来意,再加上她平日从不见外客,这会儿相待之间自然是有些慌乱。
张越在自家别院见到了来报信的喜儿,立刻便告辞出来,先回衙门让人去叫来了李知府和陆推官,得知龙舟断裂确系人为,他就吩咐陆推官继续去查,等留下李知府,他又嘱咐了好一番话,随即就直接来到了这市舶公馆。此时见刘氏坐立不安,赵管家则是垂手侍立在旁边,他便知道做主的明里是这位看似主母的女人,其实要紧的却是这管家。
“秦公公至今下落不明,此事本司已经与都司臬司会衔上奏了朝廷。今日本司前来拜访,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不知道秦公公失踪之后,这市舶公馆可有少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不但刘氏不明所以地愣住了,就连赵管家也是一样。只不过,后者却比前者见多识广,很快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竟是顾不上什么主仆,直接开口问道:“藩台大人怎会问起这个,莫非是疑心府中有人谋害老爷?”
话音刚落,就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刘氏手中的定窑瓷盏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大惊失色的她也顾不上衣襟下摆溅上的茶水,满面惶急地说道:“这不可能!老爷落水失踪之后,府中并没有少人,一切都和平日一样。再说,老爷对下人很好,谁会生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心思!”
看见张越依旧端坐面色如常,赵管家又不好喝止大为失态的女主人,只得接口说道:“太太说的没错,藩台大人,我家老爷失踪的这几日,府中确实没有少人,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检。”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忙又解释道,“不过,端午节前,老爷的养子仪少爷出去办事,老爷把四个心腹随从给了他,除去他们,其余的确实是一个人不少。”
“既然如此,本司有数了。”
张越想起先头的报信,心里自是透亮,当即起身告辞。刘氏方寸大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吩咐赵管家送客,人才出门就又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而另一头赵管家陪着张越走上了穿廊,眼见人家气定神闲,他终于忍不住了。
“藩台大人可否明言,我家老爷如今究竟如何?”
张越今次亲自来一趟,自然不是为了确定这么一件小事,此时管家主动开了口,他便淡淡地说道:“一个月前,朝廷的新任市舶司提督太监已经定了,是张谦张公公。”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赵管家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不比刘氏这样不管俗事的妇道人家,对秦怀谨的不少事情都是有数的,之前秦怀谨让心腹人把一半财富从水路送到京城时,还是他亲自去码头送的船。此时此刻,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家老爷铁定是失了势,就是回京也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他这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似的难以平静。反复思量之后,他从张越的话隐隐约约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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