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这半个月,黄埔镇的码头上接连有来自暹罗、占城、越南的数艘船停靠,在缴纳了贡物和抽分的货品换回了不少回赐之后,这些番商便在坊市街上摆开了生意,于是原本就齐集广州等待开海令的商人们自然是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吃下了这几船货物。这天下午又有船停靠的时候,他们原本还以为是哪个西洋番国的船队,待发现是那大帆船上挂着大明的旗帜,又问明是前年从宁波港出发的船,这些商人们方才偃旗息鼓。
但是,好容易逮着了这么一拨有出海经验的人,这些很会做生意的粤商自是不会放过,索性便由一人领衔,众人一块在这八方客栈摆下酒席相请。尽管这做主的是一个走路一瘸一拐支着拐杖的瘸子,但他们在乎的是生意经而不是外表,自然极力逢迎。觥筹交错之间,早就对海上贸易垂涎三尺的楚胖子便头一个试探了起来。
“刘老哥,咱们虽说都做过番人的生意,但也就是坐商。你这一回出海足足有一年半,去过多少地方,那些国家的行情出产如何?”
刘达习惯性地一手扶着拐杖,笑呵呵地说:“在海外做买卖,不过是四个字,胆大心细。我出海之后直奔锡兰,把除了丝绸之外的货物都卖了,换成了金钱,却没有去买那些锡兰特产的宝石。因为我听说之前的几艘船抛售大量丝绸,买了大量宝石,于是当地的宝石价格猛涨,丝绸价格却猛跌。
再说,咱们大明朝会买宝石的也就是富商权贵,要是带回来的东西太多,那就不值钱了。等到了暹罗,正好一位公主出嫁,我带的那些上等江南丝绸就卖了比锡兰高一倍的价钱。回程的时候,因为苏木胡椒这些香料朝廷历次下西洋带的太多了,我就随便收了些牙雕孔雀羽龙涎香白檀香等等,又捎带了些染料,弄了些大木压仓。路过爪哇时,我发现那儿的水稻都是一年三熟,还特意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这种地的诀窍……”
刘达前头那些心得体会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大有收获,但听到什么稻米一年两熟三熟,商人们便不那么在意了,只有一两个好奇地询问了两句,大多数人都只顾追问哪个国家什么商品卖得最好,各国当权者喜好如何等等问题。商人们问得起劲,刘达则是答得坦然,自始至终毫不在意地介绍着那些经验,听得独坐另一桌的一男一女直摇头。
“商人逐利,对他们说这些简直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刘大叔这心眼就是太实诚了!”
“实诚?义父确实是实诚人,哪里像你!早年我还敬佩读书人,现在才知道,天下就你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最多!”
“你就不能别提那些旧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完全死心了。再说这回在占城,要不是我多长一个心眼,两边正好打得如火如荼,就凭咱们那么一丁点人,大伙儿能安安全全地回来?刘大叔是好人,可他心里只有自己惦记的事,心无旁鹜有时候是优点,可有时候也是缺点。就好比你,刀子嘴豆腐心,可有时候说话也还是中听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咦,那边的人是……”
看到喜儿忽然脸色一变,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另一个方向,方锐不禁也扭头望了过去,待认出从大门口进来的几个人,他也一下子愣住了。遇上张越也就罢了,可是,弟弟方敬怎么会赶巧也到了这里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结果正好撞上了方敬扫过来的目光。
自打把方锐直接打包送出海之后,松了一口大气的张越便把事情原委对方敬分说了清楚。方敬对于张越素来信服,到后来眼看着汉藩一夕倾颓,他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欢喜。因此,这会儿他一看到许久不见的大哥,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看花了眼,竟是使劲眨了眨眼睛,等确定这并不是幻觉,他方才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竟是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
“大哥!”
自打那一年把方敬留在英国公府之后,方锐断断续续只去瞧过弟弟数次,每次都是看上一眼捎带些东西,来不及说几句话就得走。如今看到弟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他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多年不见,当初那个羞涩的小家伙已经窜得老高,此时穿着天青色圆领右祍袷纱袍子,下头着云丝履,收拾得利落精神,赫然已经是小大人似的。相比自己从前去瞧他时那种疏远和不满,如今弟弟脸上的表情让他看着舒服多了。果然,他从前费心费力,走的却是弯路。
兄弟相见,方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方敬却是欢喜得很,也没顾得上搭理别人,竟是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结果,还是张越瞧见这客栈大堂中的其他人都望了过来,只得走上前止住了兴奋过头的小家伙,又对喜儿打了个招呼,随即便示意两人跟着自己一行到那边的小跨院说话。瞧见正和商人们说得兴起的刘达悄悄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他自是没去打搅。
为了宽敞安静,张越先前命人包下了一整个小跨院,这里一共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住这么些人自然是绰绰有余。此时,他把已经睡着了的儿子交给了迎出来的崔妈妈,又顺便让她把那些点心吃食带回去分给众人尝尝,随即就指了指空着的西厢房。果然,方敬二话不说,一把将方锐拉了进屋。看见这光景,他不禁莞尔一笑,心想若非自己当初下决心早下手快,在朱高煦死后再捞人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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