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以南长庚门以北一带名唤廊下家,一色都是御前近侍太监所住,大多是携答应令牌的长随。虽说他们的籍属全都是在司礼监,其中甚至不乏有人名头上挂着从六品司礼监奉御,但因为做的都是抬大轿小轿伞扇或是外出抬弓箭赏赐箱子之类的杂役,顶多也就是个杂役头儿,所以甚至连常服都不敢穿。这品级是洪武年间定下的,可实际上却等同于不入流。
这里大多是十几个人一间屋子的大通铺,日日都是难以偷闲,干的活重拿的钱少,因此这儿的每个人都想着一朝一日攀上高枝离开这破地方。只要司礼监派人过来,人人都会换上最体面干净的衣服,就希望能被大人物看中提携。
然而,皇帝正式移驾北京已经五年,能够离开廊下家的长随不超过十个,而能够平步青云的更是极少。这其中,陆丰身边的程九可以算得上是混得极好的几个人之一。才刚刚二十出头的他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典簿,虽说看似并不高,但整个司礼监也只有一个典簿,自然比足有数百人的长随强。
因八月十五中秋将近,班师诏又已经颁布,京师渐渐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息。顺天府很是抓了些胡说八道的家伙枷号示众,宫中也狠狠整肃了一番,于是寻常人更不敢议论什么国事,就是大臣们也因为皇帝即将归来,不敢四下里串门子聚会,唯恐给自己招惹了祸事。于是,朝会上商讨最多的事情无非就是迎驾,从规程到贺表再到一应礼仪等等……为了不重蹈永乐十二年覆辙,东宫和朝官哪里顾得上过节两个字。但大人物顾不上,司礼监却少不得准备,只是人手调配上头缺了几个,于是陆丰不在,几个头头脑脑就只能自己另想办法。
这天晌午,玄武门东边的廊下家便来了一位少有的客人。当看到昔日那个胆子小不起眼的少年衣着鲜亮地出现在面前,不少年长的宦官们都露出了无比殷羡的表情,继而便簇拥上来行礼,甚至有人直接跪下磕头。
穿着石青色葵花胸背团领衫的程九瞧见这么多人围上来,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旋即才笑呵呵地伸了伸手吩咐众人起来。不自然地将那纱衫的袖子往上头卷了卷,他便轻声慢气地说:“陆公公说了,如今司礼监缺几个可靠人,其它衙门里头倒是有不少候补,但那些都已经成了老油子,所以他让我来廊下家挑选四个稳重的。各位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我也不好厚此薄彼,便是三舍的四位大叔如何?这廊下家东头那么多人里头,本就是你们资格最老。”
宫中向来便有捧高踩低的习惯,因此程九如今发达了,却仍是这般谦逊模样,纵使是之前还有些嫉妒的廊下家旧日同僚,听他这般说话,那热炭团似的心思也就化成了冰,顶多也就是明面上附和心里抱怨。至于那四个被挑中的奉御则是大喜过望,口口声声连连称谢。等到他们收拾好东西,换上许久不穿的深绿色团领衫跟程九离去时,心中更是感激。
出了玄武门过了护城河,往东边行了不多远,沿外宫墙就有不少屋舍,宦官二十四衙门的办公和起居所在几乎都在这里。司礼监位于黄瓦东门之中,毗邻司设监、尚衣局和针工局,地方比这三个地方还要小些,整一片地方的屋舍也都是半旧不新,就连正衙门也低调得很。被程九挑出来的四个长随往日只有发俸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因此即便这里甚至不比廊下家瞧着气派,他们进了正中的院子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程九一路上对这四个人左交待右嘱咐,将司礼监中间的规矩处罚夸大了十分,此时到了地头就不再啰嗦这些。吩咐他们在院子里等候,他便进了正中的北房,谁知道屋子里空无一人。在左右耳房找了一圈都不见陆丰的踪影,他这才慌张了起来,打起帘子就出了屋。
“陆公公这病还没好妥当呢,怎么不在屋子里?”
嚷嚷了两声之后,东厢房方才有一个年长的太监出来,却是漫不经心地说:“公公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先头说实在是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了。正好替公公管着外头那处宅子的梁铭送了个口信进来,说是趁着皇上还没回,让公公到外头住几天休养休养,公公自然一口就答应了。就你回来前头一小会儿刚刚出了北安门,这会儿大约是到家了。”
听到这话,程九顿时勃然色变,好半晌方才强笑道:“偏生这么巧,恰好我不在的时候,正好人就来了。公公这病还没好利索呢,昨日好不容易又请来了一位太医给瞧的。要是我在,怎么也得劝阻了,万一变成了大伤寒……”
“得,别在咱们面前卖弄你的忠心!”那年长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冷笑道,“谁不知道陆公公最相信你,病的这些天,东厂的事务愣是让你看顾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就凭你的资历年纪,想再要往上爬还早着呢!”
程九眼皮子一跳,却是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驳道:“李公公你不要胡说八道,东厂的事务都是公公亲自强撑着盖印做主,我不过是每日整理些文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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