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金幼孜两次随同北征,深得朱棣器重,其军帐等同于一应勋贵,因此极为轩敞。当两人得知张越要搬来同住,都觉得极其诧异。毕竟,阁臣位虽卑,职权却极重,原本就不是六部寻常司官能够相提并论的。即便是杨荣觉着出征在外凶险难测,需要多加留心在勋贵中间声望极高的张辅,也着实猜不着皇帝这一招的用心,更不用提金幼孜了。
而原本独住惬意的张越则更是不惯和这么两位重要的阁臣同住。他虽说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但天知道碰上什么压力会不会一时失控?于是,一到晚上扎营的时候,他便借口帐内闷热,在帐外找地方挂马灯,随即铺开牛皮席子盘腿看一个多时辰的书,直到要睡觉的时候方才进去,哪怕是这两位学士奉诏随侍御前,他这个习惯也丝毫不变。等到大军行出应昌的时候,杨荣金幼孜都觉得张越深知分寸,渐渐不在意帐篷里多了这么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同僚。
而白天行军的时候,整个明军方阵异常壮观。居中的乃是皇帝以及安远侯柳升所率的中军大营,营外分别是左哨、右哨、左掖、右掖,步卒在内,骑兵在外,而神机营更在骑兵之外。而在这些人之外则是各省都司选送的精锐,整个长围将方圆二十里全部囊括在内。士卒无论是放牧还是打柴,都不许离开长围,哪怕是护送军粮的民夫,亦是紧随大军之后不许稍离。而长围左右前后三百里处,则有左都督朱荣率人搜索,可谓是万无一失。
跟着大军行进了这么些天,对于这三十万军队外加数万民夫浩浩荡荡行军的场景,张越早已经见怪不怪。他自然不如文思敏捷能够在马背上随行记录赋诗的金幼孜,但跟在后头也是抓紧时间记录。然而,沿途倒是看见过好几次被人弃置不顾的蒙古包,但不要说阿鲁台,就是连小股的蒙古兵都没有撞见。想起那时候阿鲁台挥师攻兴和的气焰,再想想如今的避而不战,他自是明白这便是草原民族出了名的原则。
欺软怕硬,打得过就欺,打不过就跑,这简直是屡试不爽的真理。
这期间也不是没遇到过状况,就比如说,大军快到应昌的时候,开平急报虏寇兴和,但朱棣压根不理会回援的说法,只抓着最要紧的那一条——直捣黄龙,除了贼窝之外什么都不用管。终于,在前几日搜索一无所获之后,朱荣终于擒获了一些还来不及撤离的鞑靼人。
对于一心想要一次性解决阿鲁台的朱棣来说,抓到了活口自然是精神一振,而对于尚无资格参与这种场合的张越来说,审问这些人的结果实在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时此刻,他奉旨前往中军安远侯柳升处传命,回转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已经升职的周百龄。
“小张大人,听说抓到了鞑子?”
“就是几个零散的牧民,看到那阵仗吓破了胆,恐怕问不出多少消息。”张越见周百龄一身盔甲,便笑着说道,“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一回恐怕不像前两次,打不起来。阿鲁台实力未曾全部恢复就想着挑衅,再加上得知部酋离心,如今肯定是众叛亲离。有了上一次撞上大军大败亏输的前例,他这一次大约只有避开大军逃遁这一条路可走。他可以一直向北逃,咱们却不可能一直往北追。毕竟,瓦剌这一次只是表面恭顺,却压根没有派兵随同。”
“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
两人在这里说话,带着几个亲兵过来巡视的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正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便吩咐随从不许出声,站在原地细细听了一会。等到两人都过去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旋即不动声色地继续巡视。等回到了御帐,得知之前抓到的几个鞑靼人都说不少鞑靼部落闻听明军大军压境恐惧不安地各自散去,阿鲁台只带着本部万余人仓促撤退,尽管透露这消息的小太监说皇上不相信,但结合张越那话,刘永诚已经是信了。
摆摆手吩咐了那小太监下去,他便心里盘算了起来。二月底出征,如今已经是六月初了,整整三个多月,京师和行在虽说一直都不曾断了消息,但皇帝不放心京师,皇太子不放心这行在,两头那心思恐怕都是一模一样的。要真是阿鲁台逃了,那么立刻就能回师,为了避免重蹈永乐十二年的覆辙,看来得赶紧和京师的皇太子通个讯息,至少心里有个预备。
存了这心思,这天晚上从御帐出来,刘永诚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帐子。他乃是燕王府伺候过的老人,读书写字虽说算不得上等,但写写信还不在话下。匆匆忙忙写好了信之后,他思忖着混在驿站军报上送回去多有不妥,便叫来了一个年轻的心腹亲兵。
“穆正,你今晚准备一下,给咱家送一封信回去。唔,得找一个借口……对了,皇上今天提过,说是如今天气炎热,军医不足,正好咱家派你去一趟开平。到了那里,你就星夜回京,把信送到御马监给马云马公公,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这军中的聪明人远远不止那么一两个,那些两次随同北征的武官勋贵心中嘀咕,白天一直陪侍在朱棣身边的杨荣和金幼孜也觉察到了端倪。内阁那么多臣子,六部这许多尚书,他们俩始终不曾被贬斥责难过,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非同小可。此前不曾劝谏朱棣北征不意味着他们就赞同这么兴师动众。平日斗心眼固然是有,但这时候他们却空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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