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宣府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只是,衙门虽然封印,有些紧急事务却仍是得操办。由于北征的辎重转运事宜已经定下,而宣府四大仓还在源源不断地有粮食入库,因此这天上午,本该在家陪着杜绾的张越还是去了总兵府。等到几个书吏在此次的特制仓钞上头全部盖了大印,时间又已经即将晌午,他便吩咐人把这些仓钞送去四大仓,然后落锁出了门。刚下台阶,一个亲兵就疾步上前,笑吟吟地躬下了身子。
“大人,侯爷传话说,听说您家眷到了,中午索性一块请到衙门里来聚一聚。侯爷已经使人去请保定侯家的小侯爷和夫人了,大约一会儿准到,您也赶紧回去接人吧!”
那天一大早的抵死缠绵,后果就是杜绾一整天都下不了床,而炕上的一片狼藉更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收拾干净,一个小除夕过得颇为尴尬,因此始作俑者的张越自是讪讪的,礼数之类也顾不得了,心想让杜绾大年初一再来总兵府拜会也不迟。可如今武安侯郑亨派人来请,又明说请了张晴孟俊夫妇,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当下只好答应了。
果然,回到家里对杜绾一说,他立刻遭了一个大白眼,腰间软肉亦是大吃苦头,可怜见的还不好龇牙咧嘴。等到妻子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出来,他还想涎着脸上去搀扶,结果却吃杜绾狠狠一道目光剜过来,只得站在了原地。
灵犀最后一个下了台阶,随即笑道:“秋痕跟着少爷少奶奶去总兵府,奴婢和琥珀就留下好了。今儿个晚上可是年三十,马马虎虎可不行,咱么俩留着还能够给李嫂打个下手。少爷不如再体恤一些,这次就留着连生连虎他们那两家,带上向大哥刘大哥他们走吧。咱们还带来了不少护卫,一大帮人看家足够了。”
张越杜绾都知道灵犀琥珀向来稳妥,留着她们下来自然没有异议。从门口到总兵府虽然只有几步路,但女眷抛头露面总是大为不妥,再加上杜绾行动仍是不那么方便,因此自然备了马车。在总兵府门前停车的时候,恰逢对面也有一辆马车停下,后头骑马的孟俊利落地跳下马来,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出来的门子,然后就到马车旁扶了张晴下来。
无独有偶,张越恰也是一般动作。而两家跟车的人瞧见郎舅俩一模一样的举动,忍不住都是心里偷笑。两家人原本就是至亲,彼此厮见之后就会合在一起进了门。张越有意落后几步和孟俊并肩进去,无意间瞥见大姐张晴走路的姿势,他登时满脸古怪。
得,看来心急吃了热豆腐的远远不止他一个!
勋贵之家素来彼此联姻,张家和孟家自不必说,而郑亨的外甥娶的是保定侯夫人吕氏娘家的侄女,也算是亲戚。这会儿家宴摆在三门以内的三间花厅,里头一间乃是几个女眷,外头一间便是三个大男人。两边桌上酒菜丰盛冷热俱全,只是里外只隔着一道帘子,那欢声笑语畅通无阻,倒是愈发流露出了几分喜庆气息。
和其他勋贵爵位往往已经是换了第二代第三代来说,年过五十的武安侯郑亨如今正当壮年,身体好精力好,龙精虎猛自不在话下。爱妾来到宣府不过几日,他赫然是满面红光,连说话的中气也足了几分,时常爽朗大笑,一点不见办公事时的严肃。
“之所以是在中午,是因为你们都是好容易接了家眷过来,这除夕夜本就该放着你们自己团圆,没来由我这个长辈横插一脚挤占你们的时间。要说你们俩的媳妇该稳重的时候稳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不少人家都羡慕得不得了,但既然是世代簪缨的大家,这子嗣上头还是要紧的。我家那个儿子其余的都比不上你们,只有一点比你们强,他和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已经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了!”
张越和孟俊哪里料到郑亨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面面相觑了一会,便都借着喝酒蒙混了过去。然而,郑亨举杯一饮而尽,继而又笑道:“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到老了指不定就力不从心了。我府里头那几个当初总共给我生了七八个男孩女孩,活下来的只有三个。这人生在世,动不动就是七灾八难的,若是断了香火,泼天的富贵也化作了乌有。靖难功臣之中,成阳侯张武原本秩位还在我之上,却因为无子,人一走,这赫赫战功换来的爵位眼看就没了。”
虽说大年三十讨论这种话题很有些不吉利,但知道郑亨是好意提醒,张越和孟俊自然是应下了,而里间这会儿也是热热闹闹。
张姨娘尽管不是武安侯正室,但胜在年轻貌美,再加上前年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在家里有头有脸不说,就是往别个勋贵家走动也往往都是她去,本就是八面玲珑似的人。论年纪她只比张晴和杜绾大五六岁,察言观色却远远胜之。知道张晴和杜绾都是正室,张氏更是言必称我家夫人如何如何,态度谦逊又不失大方。
张晴瞧着她一身青绢滚蓝边小袄,紫青色比甲,头上戴的只是银丝髻,倒觉得她懂分寸,说话也就随便了些。而杜绾这会儿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酸痛,虽也跟着说笑,但心里却还想着昨日那一场癫狂。她面上怪张越胡闹不知分寸,可那时候她又哪里记得什么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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