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台仓皇退兵,宣府城内顿时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原本有些惊惶的人们都想到了宣府乃是九边之中的第一坚城,纵使鞑子打进来这儿也能安然无恙,于是商人们照样低买高卖做生意,百姓们照样做活挣命过日子,只有各级军官不敢怠慢。
武安侯郑亨时隔七年再次回归,还是当初那种雷厉风行的性子,早上点卯丝毫不能迟,否则便是军棍伺候,甭管是谁,挨完了还得照样出操上值。于是,数日下来,大清早的马蹄声也就成了宣府城内一首常见的曲子。
而镇守中官王冠也不好像从前那样骄横。徐亨已经是第三代的功臣了,而且只是个伯爵,可郑亨却是货真价实随驾起兵,靖难功臣中排行第五,除了后起之秀英国公张辅,第一代勋贵中无人能及。更让他忌惮的是,被困兴和的张越不但顺利建功回还,而且还加了巡抚宣府军务的头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有名无限的督运钦差。
王冠不高兴,陆丰却是松了一口大气。他在京师中虽然算不上天字第一号中官,但也还算是有头有脸,再加上执掌东厂,人人都得给几分面子,结果在宣府竟是处处掣肘。锦衣卫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能指挥得动不说,犹如梳篦一般把整个宣府梳理了一遍,最后却是地痞流氓抓了一堆,要抓的间谍一个都没有,还得成天面对阴阳怪气的海寿。
这天巳时二刻,任由程九给自己穿上那件大红缎绣麒麟服,戴上貂皮暖帽,他就揣着铜手炉出门上了车,心里盘算着见了张越应当怎么说。他已经派人给袁方送信了,想必那个最会做人的锦衣卫指挥使能够想想办法,只要把这里卫所的人调走几个,再塞进来几个精干的,趁着如今军务消停了,他就不信不能把这宣府的天给翻过来。更何况,不是还有张越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意洋洋地轻声哼唱了起来:“子弟每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蹅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镴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听着这荒腔走板的歌词,程九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容易按捺住,他便凑趣地问道:“公公今儿个兴致可是好,前几日您还觉着大清早出门太冷咧!”
“今日不同往时,你懂不懂?”陆丰随手拿起手套往程九的头上一拍,这才嘿嘿笑道,“眼看锦衣卫的精兵强将就要到了,张越又要回来巡抚宣府,咱家怎么不高兴?海寿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这回得滚蛋了,没有了这个撑腰的,咱家看王冠能翻出天去!”
“可小张大人只是巡抚军务……”
“王冠乃是钦命的镇守中官,只要巡抚军务,张越照旧有的是和他打交道的机会!”早就盘算仔细的陆丰懒洋洋地靠在柔软的青花坐垫上,漫不经心地说,“虽说宣府的锦衣卫没几个好东西,但咱家大把银子撒下去,照样能砸出些水花来。要是咱家没弄错,这回张越刚刚到兴和,鞑子大军就忽然围城,这未必是巧合。要真是王冠干的好事,那他就等着和黄俨一个下场好了!张越看着温文和煦,骨子里却是狠角色,不是有句话叫事后算总账么?”
程九心里却不以为然,可是,瞥见陆丰那眼睛里闪动的凶光,他便立刻装起了糊涂。看这样子,这位主儿在宣府这些时日被压制得狠了,恐怕打算即便不是也要硬栽赃。话说回来,谁让那位镇守太监屁股后头不干净?
张越这一次轻车简从打宣府回来,自然比上次押运辎重往那里去快了许多。然而,由于冰天雪地里围城十几天,如今一根弦松下来,马车走了不多久他就觉得有些发热,服过随身带的丸药之后仍是昏昏沉沉。随车的连生连虎见状不妙,都比当初守城那节骨眼上还紧张,连忙去请示了同行的海寿,于是在万全耽搁一晚瞧了大夫,又服侍张越洗了一个热水澡,次日一早方才再次上路。
由于张越平日很少生病,连家兄弟压根没机会伺候病人,在车上只能一遍遍地拧着毛巾,还得顾忌车内烧着脚炉手炉得通风。直到宣府城在望,连生方才松了一口气,遂轻轻推了张越一把:“少爷,您可好些了?宣府已经要到了,不如进城之后别急着见那些大人。”
“顶多就是感染了风寒,哪里就连人都见不得!”
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张越觉着人精神了些,于是便半坐起了身子,又吩咐道:“回头煮一碗红糖姜汤趁热服下去,捂着被子发一身汗就完了。也就是前些日子紧张太过,如今应景儿全都发作了出来,不碍事。你们都记着,回头不许对人说我病了,没来由为这点小事让别人操心。撑着见完了人,等回了地方一觉睡到明儿个天亮!”
“别说少爷您在兴和遭了那么大的危险,就是昨晚上在万全洗下来的水和黄泥汤似的,要是家里人知道了,少奶奶固然不说,太太到时候肯定要火冒三丈!小的和大哥有几个胆子,回去敢对人说您曾经生过病?”
连虎苦笑着从一旁找出了那件锦袍,张罗着给张越穿上身,又手忙脚乱地梳头结发戴乌纱帽,到最后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声,“要是像上次下江南那样能带丫头就好了,无论是灵犀姐姐还是其它哪位姐姐,总比咱们伺候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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