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的分娩并没有在张家人绷得紧紧的神经上再加上一根最后的稻草。在进了临时产房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一阵清脆的婴啼就从房中传了出来。不多时,刚刚紧闭的大门被人风风火火地拉开,随即便探出了珍珠那喜滋滋的脸蛋。
“母女平安,太太生了一位小姐呢!”
大冷天里在外头等了老半天的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而张越在这种情形下甚至冒出某个极其诡异的念头——老爹在家里行三,他在孙子辈中也是行三,这会儿得了个妹妹,在姊妹里头竟也是行三——难道他们一家人和这个三字就那么有缘?
而紧接着传来的消息也打破了张攸的冰山脸,珍珠刚刚报了喜讯,正房里一个大丫头也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连声嚷嚷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听闻这个消息,一群人顿时又呼啦啦转回了正房。即使是心有牵挂的张倬和张越,也只能往那东厢房投去了关切的一睹,然后便硬起心肠别转头。
苏醒过来的顾氏脸上虽有些发白,精神却很好。闻听三媳妇平安产下一女,她微微颔首,欣慰之外又有些怅惘:“若是放在以前,多了这么个孙女,怎么也得好好庆贺庆贺,现如今却是险些误了老三媳妇。灵犀,你好好找几个妥当的婆子丫头去伺候坐褥,这大冷天也不用挪来挪去,就在东厢。”
灵犀答应一声,退下的同时又带走了屋子里其他的大小丫头。于是,这会儿站在地下的便只剩下了张家的儿孙媳妇。瞧见顾氏支着身体想要做起来,眼疾手快的张越连忙上前搀了一把,扶着祖母坐直了,又在她的腰下和颈后垫上了厚厚的引枕,这才垂手退到了一边。
“我活了大半辈子,大约是安逸的日子过太久了,面对今日的大变竟是心神大乱,倒是多亏了你们镇静。”顾氏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目光却最终落在了次子张攸身上,而后沉声问道,“老二,若是此时由你做主,你想怎么做?”
“儿子……”张攸此时却表现不出刚刚的爽利果决,犹豫片刻方才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都极不寻常。此次英国公自交趾凯旋而归,儿子原本也是要调回京城的,不若现在就赶往京城探听究竟是怎么回事,顺便再活动一二……”
顾氏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旋即转向了张倬:“老三,你说呢?”
“儿子……和二哥一个想法。”张倬却不曾想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居然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倒是有些措手不及,顿了一顿却又词锋一转,“但儿子觉得二哥如今尚未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令,贸然去南京并不相宜,不若儿子一人先行赶去南京安排。”
面对这两个虽小有分别实质上却并无不同的回答,顾氏却不置可否,只是又接着问道:“既然你们都要去南京,那你们谁来告诉我,此次究竟是祸出为何?”
张攸这些年一直都在极南方的交趾打仗,张倬虽然考中了举人,但不曾真正步入官场,对于远在南京城的变故却是不甚清楚。兄弟俩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张攸沉声说道:“不外乎就是有人看张家满门荣宠心有不甘,于是纠集了几个御史弹劾而已。”
“若只是区区弹劾,居然会出动锦衣卫?倘若不是事出仓促,英国公会没有信来?”
顾氏一连反问了两个问题,见两个儿子都默不作声,便轻轻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失神的长媳冯氏和茫然的次媳东方氏,又瞧见张超张起都是恼怒地攥着小拳头,张赳却死死咬着嘴唇,她不由得愈发心焦,这时候却忽然瞅见张越脸上赫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越哥儿,你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
张越倒是想到祖母很可能儿子孙子一个个问过来,只是越过张超张起兄弟直接落到自己身上,他稍稍有些意外。今天是他最初接待的沐宁,他知道的内情原本就多些,再加上他在外头等待母亲分娩的时候已经把所有情形梳理出了一个大概的脉络,此时纠结的竟只是怎么编排语言的问题。
“祖母,那位沐千户今天提到,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在数日前被磔于市,其党羽被杀的不计其数,这可以算得上是近来南京城最轰动的事情。我曾经听杜先生提过,纪纲曾经党附汉王爷……”
他这话还没说完,顾氏和张攸便齐齐低呼了一声,面色都随之剧变。他们虽人不在京城,却也听说过汉王朱高煦和太子争权,太子处处受压制储位岌岌可危。由于汉王曾经是军中悍将,和张家这样的将门世家走得很近,前次顾氏生日还收到过一份厚礼,就是张攸在交趾也曾经领受过人家汉王的“善意”,张信独自在京城为官时是否有其他往来则更不好说。
“越哥儿的意思是说……纪纲之死,极可能是皇上对汉王已经有所不满?”
“我只是照着那位沐千户透露的事情猜的,究竟如何还要请祖母决断。”
顾氏此时方才神情缓和,盯着张越瞧了一会,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老二老三你们都不能贸贸然去南京城。既然那位沐千户在我面前说过锦衣卫北镇抚司不会苛待了老大,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乱了方寸,且等等英国公那边是否有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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