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素来是以司礼监为首,但如今司礼监太监这个位子既然空着,剩余那些头头脑脑又都是资历人望谁也不服谁的,于是明争暗斗自然在所难免。只是稳重的老太监们都明白他们在宫中怎么个闹腾都没用,若是过头还会落得黄俨江保三个那样的下场,因此自个全都不出面,任由底下那些小的欢天喜地地个个对掐。
这天去灵济宫进香的乃是司礼监少监侯显底下的年轻宦官平顺,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勾当,他回宫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声色俱厉地吩咐起头跟着自己的长随火者闭紧嘴巴不许多说一个字,然后方才满脸堆笑地前去向侯显禀报,却是压根没提灵济宫里那个突然冲出来的阳武伯二房。等到了自己那间直房,他才露出了踌躇不定的脸色。
侯显过两天就要去西边了,这事情要隐瞒过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所谓的禁口令顶多管个三五天,毕竟那会儿在场的还有灵济宫的一个杂役道人。可往上报也得有个往上报的章程,这阳武伯不在京师,英国公张辅却还在,到时候要是那位国公爷认为自己搬弄是非,伸出个小手指就能把他一下子掐死。
思来想去,平顺还是决定去御用监太监张谦那里通报一声。然而,他才出了那条宽敞的司礼监胡同,迎面就过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看那服色赫然是乾清宫里头服侍的。眼看一行人一上来就将他紧紧围在当中,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却不想那个一向和气的老太监死板着脸对他说:“皇上即刻召见,平公公跟咱们走一趟吧。”
强打精神没露出惊色,他连忙赔笑问道:“老哥哥,这架势怪碜人的,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老太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举手示意,直到看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健壮长随将平顺一左一右牢牢挟持住了,他念着往日交情,这才轻描淡写地说,“跟着你从灵济宫回来的人里头有人到乾清宫请见,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你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就该立刻报上去,岂是你瞒得下来的?”
半个时辰前,乾清宫中上下正笼罩在一片惊恐的氛围之中。这天朱棣不知怎的翻到了王贵妃的一张旧画,于是从早上开始就是脸色阴沉沉的,甚至连午饭都不愿意吃。虽说太子妃张氏和朱宁正好过来,总算是死活哄着这位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天子吃了几块点心,但没多久某件突如其来的勾当却彻底败坏了皇帝的心情。
“那个女人说,阳武伯当初娶她时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军中不少军官都来喝过酒的,为此芒市土司还置办了极其厚重的嫁妆,谁知道她跟着阳武伯回京师之后,先是在运河上落水,之后又莫名其妙小产,继而愤然离家,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大妇的陷阱。她又说芒市一部向来对朝廷和皇上忠心耿耿,凭什么遭此薄待?此外,她还吐露张超在随父平倭期间,私自带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回京,其后张家因担心他在军中沾染女色的事情败露,于是便暗中将此女关了起来,之后更是说人是倭寇将其灭口……”
恰逢其会的张氏和朱宁这会儿面面相觑,一个面沉如水,一个死咬着嘴唇心中异常震惊。张氏因张辅进言让朱瞻基不随着北征,之前张越又有主持平叛的功劳在,她自然是明白了这将门第一世家的立场,可这会儿人家竟是栩栩如生地描绘着阳武伯父子的隐私,她心里恰是恼得很。而朱宁则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扯到灭口上,心中顿时剧烈翻腾了起来。
当初她还狠狠骂了张超一顿,但只不过是希望张超做事情有个担当,要么收房要么打发走爽爽快快,这不明不白养外宅算怎么回事?倘若此事的由头就是因为她当初多管闲事而来,那她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不对,就算是平倭的时候带回一个女人,顶多是风流罪过,以朱棣的个性顶多是申饬降级或者罚俸,怎么会闹到灭口,莫非此女真的有问题?
“住口!”
朱棣忽然重重一拍扶手,随即站起身来,一脚把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太监踢了个跟斗,竟是径直往殿外走去。没走几步,他就转过身,怒不可遏地伸手指着他骂道:“道听途说的事情也敢拿来污朕的耳朵,简直是混帐东西!叉出去杖毙,不要再让朕看见这个狗东西!来人,去把今天去过灵济宫的人全部召来!”
听见前头的措置,朱宁还以为朱棣满心不耐烦预备不管此事,待听到这最后一句吩咐,她立刻明白朱棣远远没有释疑,只是借此发泄心头怒火。眼看那个小太监连连叩头求饶,却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团麻布硬拖了出去,她不由沉思片刻,等朱棣走远了就看了看张氏。
“太子妃,咱们这会儿先回东宫?”
纵使是徐皇后抑或是王贵妃在世,也一定会回避此事,更不用提张氏只是儿媳。朱宁开口一问,她自然点了点头。两人出了乾清宫正殿大门,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平台上这么一望,就看见朱棣已经上了天街,仿佛是往东边去,心中几乎同时想到了三个字——内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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