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的外书房自省斋位于外院西墙边上的一个单独小跨院,因沿着西边夹道就可以直通西角门,纵使有客也可以直接带入,既不虞惊动家里长辈,也不怕有人打扰,却是顾氏当初特意为他挑选的地方,极其幽静清爽。此时到了地头,见张越推开门让在一旁,张辅也不客气,踏进门之后便四下打量了一眼。
除了靠门的一边之外,其余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紫榆木大书架,上头一层层都摆满了书。东边的书架旁边是黄花梨书案和靠背椅,下头是一溜四张椅子,西边角落中则是摆着一张小几,上头的紫釉花瓶里还插着时鲜花卉。然而,他更留心的却是居中墙上的一幅字。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他轻轻念了一遍,便转头对张越笑道,“看这字的风骨,大约是大沈学士送给你的?你这书斋名字起得贴切,里头的陈设也衬着你这个读书人的身份,不像我那书房徒有其表。”
张越对门外的胡七点了点头,旋即才掩上了房门。见张辅欣然在书案旁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定,他便不好厚颜去坐主位,干脆上前紧挨了张辅坐下,因笑道:“大堂伯的书房没书,心中有书,那就够了。”
“我又不是那些饱学鸿儒,哪能说心中有书!自从父亲归明之后,我还算是在他的督导下很是读过一些书,但要说学问,和你大伯父相差远了。那些功臣们和我一样,多半只会打仗,成国公倒是喜欢结交文士,可这些人敬他国公,却未必瞧得起他,所以我从来不去结交什么文官。我张辅能得国公的爵位,靠的固然是先人荫庇才有机会,但更重要的却是战功!”
张辅并不是话多的人,此时见张越凝神细听,他便放缓了语气:“自太祖皇帝起便很是忌讳文武合流,所以武官带兵出征,除却自带书吏长随之外,不许擅自号令文官,不许擅自征调文人为幕僚。所以我三下交趾,从来没有用过一个文人赞襄军机,非不愿,而是生怕招惹忌讳。虽说皇上对武官素来大度,但若是恃宠生娇,到头来和隆平侯张信一样闹得没脸,那就没意思了。他和你大伯父同名,你应当听说过。”
这位隆平侯的名声张越自然听说过,朱棣当初能够预先得到北平布政司和都司的情报全靠了此人通风报信。结果朱棣即位之后不但封其为侯爵,还曾经称呼其为恩张,几乎纳了其女为妃,那份宠眷自然不是他那位同名同姓的大伯父能够相提并论的。此时他已经明白张辅刚刚那些话是提醒他不要有什么骄狂自大的心思,立刻点了点头。
“大堂伯的教训我记下了。”
“我一向不担心你,这些话不过是白嘱咐。虽说礼多人不怪,但少年郎偶尔锋芒毕露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用一味隐忍。你生在张家走的却是文官路子,咱们能帮得上你的地方虽不少,但对于你的妨碍却更多,好在你有一位好岳父。唔,我刚刚说那些,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条,别看我堂堂国公,在朝也算是一大名将,可遇到事情却还真是没什么人商量。”
即使张越事前百般猜测张辅找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不禁愣住了。然而,往深处一想,他便醒悟了过来。虽说和那些功臣勋贵乃是昔日袍泽,但张辅对每一个人仿佛都是一般无二,并没有什么厚薄之分,而交情最好的成国公朱勇眼下却在南京。张辅既然都说了没用过文人幕僚,府中便都是些世仆,一岁多的儿子更是不可能分担什么大事。
“你二伯父倒是心思细腻的人,但他大约是因为儿时事,对功名前途太热衷了一些,所以有些事情我不便和他说。你大伯娘和你祖母都颇有见识,但外头的大事她们却力有未逮,所以也就是当年你大伯父还在的时候能够帮我一把,其余时候都只能靠我一个人。”说到这里,张辅微微一顿,这才笑道,“好在眼下张家第三代总算是有人了。”
即便是张越从来没有妄自菲薄的心思,但这会儿听到这么一句,他仍是有些招架不住。心念数转,他便干脆笑道:“大堂伯可别一味只顾着夸我,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还心里有数。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想当初您和大伯娘对我更是百般照应,若是您有什么疑难,我自然愿意为您分担,只要您别说我尽出都是馊主意就行。”
“单凭这些年你一步步稳扎稳打,谁敢说你出馊主意?”
看见张辅说话间郑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张越便信手接过,从封套里取出几张信笺之后,他按照一向的习惯去看后头的落款,结果却看到了一方大印和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待到认清了印鉴和签名,他不禁头皮发麻。
“弟汉王朱高煦。”
汉王朱高煦!这竟然是朱高煦送给张辅的私信!
抬头看了一眼张辅,见其面色如常,张越只能定了定神,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了下来。待到四张密密麻麻的纸全部看完,明白了朱高煦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方才将信笺全部塞回了封套中递还给张辅,满脸凝重地问道:“塞外谍探说阿鲁台即将犯兴和,这还是刚刚经兵部呈上去的消息,朝野其他人还未得知,汉王身在山东,知道得这么快也就罢了,他怎么会提出让大堂伯你为他说情,让他带兵?要知道,皇上前后两次北征都没带过他,这一次更不会准他请缨。而交趾孤悬西南,皇上更不会放心让汉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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