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司官不比外放的地方官,拿长随代替吏目做事自然不行。张越原本担任员外郎,都是在各衙门和军营之间来回协调,并不是一直坐司办事,如今上头的郎中调任他职,他陡然成了兵部武库司的真正主管,最初上手的时候自然颇为吃力,几个书吏也明里暗里试探着,几个比他年长的下属更是没少拿棘手的事情为难他。
然而,熬过正月之后,无论是书吏还是武库司属官,都渐渐发现那些手段再难不倒这位年轻上司,更有人悄悄揭出张越这一个月中在兵部值夜了半个月,一直在熟悉种种事务和文牍,很是扎实勤恳。于是,这一类凭经验资历为难的小动作渐渐少了。趁着如今兵事不多的空闲,张越又拉万世节一同研习,两人总算是真正理清楚了头绪。
这天正是礼部贡院会试天下举子的时候,虽与兵部无干,但一大早上朝回衙办事之后,官员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脚下步子自然慢了一些。就在众人预备各自回房办事的时候,一个人影一溜烟从外头冲了进来,到尚书方宾面前方才止住步伐,双手呈上一份公文。
“大人,交南急报!”
闻听交南急报四个字,正在对两位侍郎说话的方宾不禁眉头一挑,接过之后却不忙拆开弥封,而是威严地往四周看了一眼。直到各司官全都回房,他方才和两位侍郎进了正堂,打开公文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他信手将其递给了两人,眉头紧蹙成了一团。
张越和万世节同行进了司房,见别人也在窃窃私语,万世节便低声说:“去年交趾两位参政侯保、冯贵御敌战死,结果丰城侯十月就带兵大败黎利于老挝,这会儿又有急报,难道是又有人反了?那黎利别的本事倒是稀松平常,就是跑得飞快,每次打败了他却抓不到人,没多久又死灰复燃,这样一再往复怎么行!”
“交南耗费钱粮人力无数,这样下去西南确实就要被拖垮了。”
想起两天前才刚刚在四喜饭庄的二楼和于谦谈论过此事,张越此时点了点头,等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看了几道公文批了几个字,他就在心里思量了开来。大伯父张信虽说擢升为参议,但在那种地方可谓是朝不保夕,可他既然知道皇帝把人贬谪到那里的目的并不单纯,就不好轻易开口。可是,当初英国公张辅在交趾创下的大好局面,难道就这么白白浪费?须知这两个月除了熟悉兵部事务,他对交趾兵事也下了很大功夫,能不能趁此机会……
“张大人,方大人请您过去一趟,有事商议!”
听到司房外头的这个声音,张越连忙停止了那些思量,起身出门。到了兵部正堂,却只见唯独尚书方宾在。俟他行过礼后,方宾就开口说道:“交南丰城侯病重,此次是荣智伯上书。因交趾气候多变,远征军士多有因疫病而死的,军器也因为气候潮湿多有锈蚀,所以上书调兵调军器。事关重大,我需得入宫一趟,两位侍郎另有事情要办,你既是掌军户簿册和军器簿籍,就和我一起去吧。”
虽说这确实是分内事,但此等事自该由三位兵部堂官陈奏,张越并不认为自己有同行的必要,因此他答应归答应,使人回去吩咐一声的同时却在心中思量了起来。从兵部衙门出来,由长安左门经承天门端门左掖门进入宫城,他跟着方宾沿御道左侧文昭阁旁边的青石路前行,过穿堂和中左门云台左门,这才看见了乾清门。
今日孙翰属下的禁卫正好轮值乾清门。认出那边的来人,他连忙上前向方宾行礼,旋即便对张越说道:“三哥是跟着方大人来奏事的?虽说通报不过是一句话功夫,但眼下皇上正在见周王千岁,如果你们不着急,最好还是先稍等片刻,免得有所触犯。”
张越还未来得及答话,方宾就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就先等在这里好了。”
孙翰娶了张越的堂妹张怡,两家便算是姻亲,因此孙翰虽年长,也得称呼张越一声三哥。虽说交情极好,但如今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房陵在东宫站稳脚跟也需要尽心尽责,于是他们这三人一起聚头的时候就少了。这会儿在人来人往的乾清门前,又有兵部尚书方宾在,两人自不好多说什么话,倒是张越渐渐悟出了方宾非得叫上他一同来的缘故。
这乾清门轮值的宿卫多半是勋贵子弟,尚书尽管是二品高官,却未必能让别人卖面子。今日皇帝既然是召见周王,若是拣了个不那么巧妙的时候进去,奏报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到头来被迁怒就不那么美妙了。捎带上他,在乾清门便可能得到讯息,兼且若有责备多了一个人分担,若有嘉奖也可说是提携晚辈后进。怪不得人说六尚书之中,夏原吉最贤,蹇义最稳,宋礼最正,吕震最杂,吴中最巧,方宾最敏,各有各的秉性手段,果然一点不假。
乾清宫正殿此时正一片死寂,周王朱橚俯伏于地,朱棣来来回回在宝座前踱着步子,时不时停下来用刀子一般的目光扫一眼下头这个嫡亲弟弟。两人同父同母,朱棣虽说一向防备藩王,但对这个弟弟总还有几分优容。然而,开封距离京师太近,周王三护卫足有一万五千人,再加上此次别人密告的更是他不能忍受的交结异教,因此他着实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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