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自然不是那种一味锁在闺阁学女红,只读过几本女训女德的皇室郡主。她是周王朱橚从云南回到开封之后所生的女儿,自小充男儿教养,行事素来凭借本心。虽说周王和张家曾经同在开封府,但一边是藩王,一边搭连着勋贵,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密切的往来。然而,如今她的密友杜绾嫁给了张越,她自是对张家的事情更留心了些。
当头痛斥了一番之后,见张超面色狼狈,她便又转头看着这个身穿银红色衫子的女人,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要装大家闺秀也得再下下功夫,如今虽不是国丧,但倘若真是有教养的家里出来的,便绝不敢穿这种鲜亮颜色的衣服!我也不管是你勾搭上的她,还是他意乱情迷给了你什么许诺,我只想提醒你一声,他家里头的正房可是襄城伯的嫡亲妹妹!”
凤盈在江南时看惯了那些说话娇娇怯怯弱质纤纤的千金,哪曾见过朱宁这样的性子?纵使她早就是不在乎脸皮面子的人,此时也不禁恼羞成怒,当即反唇相讥道:“这位姑娘说话好没有来由,你是大公子的什么人,居然管他家里的事?”
“我是什么人?”
朱宁原本只是想警告张超悬崖勒马也就算了,此时见这女人竟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那脸色顿时变得更冷了。她瞥了一眼张超,见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心头火气顿时从七分变成了十分,当下竟是不再理会凤盈,而是冲着张超训斥道:“就算真要找外室也该找个好的,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留在身边?你爹爹封了伯爵,你自己升官一级封赏无数,你难道真以为这封赏只是因为你们父子的功劳?要是让皇上知道你居然如此不检,你爹爹都要担一个管教不严的过错,以后休想再有大用!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你看看你都给兄弟作了什么好榜样!”
言罢她再也懒得多说,冲着张越一扬头道:“张越,别再管你大哥的事情了。若是他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处置不好,这二十年白活了不说,也是活该你二伯父二伯母倒霉,活该你张家生出了这样不明事理的子孙!上马,我正好要去你家看绾儿,别在这儿耽误功夫!”
小五的满腔怒火被朱宁这么一番话一下子浇灭得干干净净,当下瞪了张越一眼便返身先行上车。而看了一眼无地自容的张超,张越忽然感到自己原本准备在回程路上拿出来的当头棒喝没了用武之地。今次领教了朱宁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他忍不住忆起了三年前在栖霞寺桃花林中遇见她的情景,那回她让家将把张斌张瑾撵跑的同时,那番教训也是毫不容情。
这样爽利干脆的女子,大明朝实在是不多见!
“大哥,我先走了,连生连虎留在这里随你使唤。我只提醒你一声,她并不是当初那个你星星念念惦记的人。”
眼看朱宁也回转身去上了马车,张越便对张超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就牵过马翻身上了马背。等到出了巷子上了大道,他感到满心烦躁烟消云散——今日半路杀出个朱宁实在是及时雨,省却了他老大功夫。要知道,比起看似倨傲实则软弱的四弟张赳,大哥张超其实更难劝说,尤其是他心里头仍旧搁着前事,有些话就更加递不出去了。
当马车行过张家正门的时候,朱宁撩开车帘稍稍看了一眼,见那大门已经经过了再次粉饰修建,变成了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她不禁嘴角一挑哂然一笑。那门楼上赫然用金漆写着阳武伯府,却是气势非凡。忖度那左右不过是皇帝亲赐,然后由翰林院那些以书法著称的文官手书,她如今瞧着便觉得有些讽刺。
亲王可傲视公侯大臣,朱宁一个备受宠爱的郡主,原本走到哪里都该让人家开中门迎接。然而,她最是厌恶这些繁文缛节,因此从前去杜家孟家都是静悄悄的。然而,杜绾嫁到张家之后她就回了开封,此番回到北京又恰逢王贵妃去世,她竟还是第一次来到张家。
看了看正门,她便吩咐车夫继续前行,直到张家西角门前方才停车。后小五一步跳下马车,她一站稳便似笑非笑地对张越说道:“你二伯父封伯爵,这门楼倒是换得快。你家五间七架的瑞庆堂如今可以换成七间九架了,准备什么时候动工扩建?”
“祖母早就发话下来,说是不要刚封了伯爵就大动土木,没来由露出暴发户气派。这门楼也是因为皇上派了朱孔昜朱大人前来题字才修的,否则也不会选在这时候粉饰大门。”
“你家老祖宗多年操持家务,能够把张家带到如今的地步,果然是不同凡响。当初绾儿没嫁给你,我也不好随便上这儿来。今天既然来了,应当先去拜会她再去见绾儿。只不过我两手空空,到时候老太太别怪罪我厚颜登门就好。”
张越情知朱宁是说笑,忙吩咐一个门房进去知会一声,这才请了朱宁进去。从甬道一路来到二门前头,已经有得到风声的两个头等管事媳妇候在那儿迎接,随即头前领路。进门之后,他陪着朱宁又走了一箭之地,却见大伯母冯氏和二伯母东方氏都迎了出来。
冯氏和东方氏虽听说朱宁和杜绾交好,但此时见到人家上门,这才知道传言不虚。两人昔日在开封时也曾去贺过周王妃生辰,远远看到过这位陈留郡主,但毕竟比不上如今这样直面相见。见朱宁银白袷纱衫,白绫裙子,外头披着一件银狐皮大氅,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毫不扭扭捏捏,她们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念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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