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走眼了,这回是真的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少年知县耍得团团转,罗威那股憋气劲就别提了。如今回忆起来,他竟是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坠入彀中。起初他当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刚中进士什么都不懂,后来以为人家是大家公子只挣面子不通事务,再后来认为是为了立威不顾利害……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人家竟是每一步都算得仔仔细细,愚蠢的只是他而已。
“老爷。”进了书房的贴身小厮见罗威满面颓然,丝毫没了往日那种自信模样,心中也不禁惴惴然,“赵主簿说是身上不爽快,不能来了……”
“滚!”
罗威登时心头火起,将那贴身小厮赶出去之后,他方才咬牙切齿地在高几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赵明不来无非是因为怕了,他们俩一搭一档在安丘县把持了这许多年事务,这屁股后头自然是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连一个小小里正都能够揭着他的短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迎来送往多任县令,每次都是大获全胜,怎么这回居然撞见这么一位?
“老爷……”
听到外头这声唤,罗威只觉心火噌噌噌就窜了上来,三两步上前亲自把门拉开,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刚刚该说的时候不说,如今又在外头嚷嚷!有什么坏消息一并报上来!”
那贴身小厮忙双手捧上了一封信函,小心翼翼地说:“小的不敢三番两次搅扰老爷,刚刚是济南府布政司那儿左参政送来的信。小的忖度老爷之前问过好几回,所以那头信送进来,小的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拿过来了。那送信的人……”
满心不安的罗威这会儿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时大亮,忙打断道:“那送信来的人可还在?”
“那人送到了信就走了。”那贴身小厮见罗威面上一僵,仿佛立刻就要发火,慌忙解释道,“小的当然赶上去想要留他,谁知他说左参政有严命,他不敢停留。”
情知再多问也是白问,罗威自然想知道信里头说了些什么,接过信关上门回到书案后头坐下,他三两下拆开了火漆封口的封套,抽出那几张信笺就匆匆浏览了起来。只看完第一张,他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紧跟着就感到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他原先还打算往知府衙门或是布政司匿名投贴,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是新任布政使的得意弟子?那可不同于座师和门生,而是货真价实的老师和弟子!若是他告上去人家反喷他一脸,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匆匆看完了整封信,他却发现左旋在上头压根没提张越家世,不禁有些疑惑,本想写一封回信问问,但一想到刚刚这封信上那种不耐烦的口气,他便按捺了那心思,知道若是罗罗嗦嗦多问只怕会惹得人家厌烦。问题是,如今他已经把张越给得罪狠了,他该怎么办?
这天张越用过晚饭,便在书房中给家里写信。上任半个月不到,他这遇上的事情却是往日在家里时一年半载都碰不上的,想想也觉得颇有些跌宕起伏的滋味。虽说他靠着强横的背景压倒了那三个官场老油子,但若是他不能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建树,单凭压制也算不得本事。更何况,政绩这两个字异常难说,一个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能够真正拿得出手的政绩?
而白莲教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办得轰轰烈烈,坏了盛世年景的名头,天子未必高兴;弄砸了,这就不单单是他,只怕通省官员都要吃挂落……
“少爷,马典史求见。”
听到外头连生的声音,张越不禁眉头一挑。他倒是想过罗威赵明两人会服软,却不想恰是马成先来。那几天衙门中人手捉襟见肘的时候,别人纷纷告假,偏偏此人满脸病容,愣是天天按时点卯,办公也是兢兢业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因此沉吟片刻,他就搁下笔吩咐道:“请马典史进来。”
马成迎来送往的知县不下数十任,这书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儿个踏进来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书架上的书码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也不曾换过,只是上头的文房四宝和以前他见过的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儿的贵重家伙。书案一角的松鹤木雕高几上搁着一只铜鼎,鼎炉里也不知道焚着什么香料,闻起来却是清新,丝毫没有腻人的感觉。
他利索地长揖行礼之后,便在张越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却是憨厚地笑道:“也没见大人在这儿变动什么摆设,偏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同。大人这鼎炉中焚的是什么香,怎么闻着让人身心一振?”
“出门在外哪有那许多讲究,不过是些叶香罢了,都是三个丫头折腾的,我对这个不在行,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搁了什么花儿草儿。”张越见马成拐弯抹角,自然也不着急,“马典史若是喜欢,到时候我问问她们三个,若是方便收拾一包给你就是了。”
“那卑职多谢大人了。”马成连忙欠身赔笑道,“贱内一向身子不好,容易犯个头疼脑热的,人家说这上好的香料或许能缓解一二,卑职又置办不起,家里更没人懂那些花儿草儿的。其实,咱们这县不但比不上青州府济南府这样的大地儿,在整个山东也是数得上号的穷地方。平日里各项出息少,百姓也穷,所以历任知县都是想方设法调到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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