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站在高高的石阶下,手搭凉棚,望着通往山顶的路在夜色下像一只巨大的怪兽。
“好高!”她感叹。
沈润这才想起来,她走路都像乌龟了,靠双脚爬到山顶估计得爬到明天中午。
“我背你。”他说,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她走得慢就回去,再说本来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才来的。
晨光满脸不愿意,摇头:
“才不要,背着多难看!”
她是认真拒绝的,沈润却从她的拒绝里联想到了别的,扑哧一笑。
晨光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向他。
沈润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一手勾住她的腰,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来,然后顺着清泉寺修建的石阶慢慢地往山上走。
晨光有些惊讶,但她经常被这么抱着已经习惯了,依旧笑盈盈的。
沈润在抱起她的一刻,却心脏微沉,她的体重太轻,轻的就像只有一把骨头。
“你要好好吃饭。”他突然说。
晨光缩在他怀里,笑吟吟地望着他。
沈润见她没有应,低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黑夜中,她那双浑圆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如同两块剔透的水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似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沈润的心极突然地颤了一下,不由得停住脚步。
“怎么了?”晨光笑问,语气里带着疑惑。
沈润猛然间回过神,只觉得心绪混乱,定了定心,笑得有些僵涩。
“没什么。”他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山中的大部分地方都是清泉寺的地盘,然而沈润没有带晨光进入清泉寺,而是顺着小路绕到清泉寺后面,再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山路继续往上走,最终来到了山顶。
晨光终于知道了沈润口中的“好景”是什么了,从这里能够俯瞰到明珠湖,每到中元节,为了替那些从鬼门中涌出来的亡灵领路,人们会在明珠湖中放许多引路的河灯。虽然现在已经过了放灯的时辰,可那些被放入明珠湖中的河灯尚未熄灭,拥挤在湖水中,顺着水流缓缓地漂向下游。因为数目过多,这些河灯在湖中存留的时间很长久。
中元节的河灯和平常用的花灯不一样,领魂灯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灯,红色的火,在被火光照映得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缓慢地漂动,与漆黑的天幕上闪烁的繁星交相辉映,那景色,阴森,诡异,却意外的绚丽,迷人。
沈润将携带的披风铺在草地上,两个人坐在山顶,吹着山间的微风,俯瞰明珠湖中如盛绽的白莲一般素淡庄严的河灯。
“若是早两天来就好了,初七的时候湖里放的都是花灯,五彩斑斓,比全白的更好看。”沈润笑说。
晨光望着无声流淌的湖水和安静漂荡的领魂灯,笑道:
“可我觉得白色更好看。”
沈润一愣,笑说:“是么?”
“像三途河一样。”晨光说,“那些亮闪闪的火光就是付不起渡船费只能自己游过去的亡魂。”
沈润无言,盯着在湖面上静静漂流的河灯,过了一会儿,道:
“你非要在今天说冥界的事么?”
晨光哈哈笑,凑过来问:“小润你怕鬼?”
“不是怕,只是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们不是来看风景的,是来看忘川河的。”
晨光抿着嘴,笑得更欢:“忘川河也是风景,我想忘川河一定很漂亮,那里可是一世终结的地方,等我将来去了忘川河,我就坐在三生石上看着奈何桥边的孟婆卖孟婆汤。”
“我还以为你要另外支个摊子和孟婆一块卖孟婆汤。”
“那多累啊,我都做鬼了为什么还要工作?”
沈润哭笑不得,皱了皱眉:“大好的日子,净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吉利!”
“这有什么不吉利的,反正最后都会死,提前筹划一下,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沈润哑然,越发无语,绷起脸道:“你再胡说我真生气了,才十七岁,大好年华,说什么死,晦气!”
晨光懒洋洋地笑,仰起脑袋望天,嘴里哼哼着沈润没听过的小曲儿,曲调诡异中带着一丝肃穆沉静,意外的动听。
“你唱的是什么?”
“《安魂曲》,抚慰亡灵的。”
沈润黑着脸咬牙:“你非要在你的好日子里开口‘冥界’闭口‘亡灵’吗?”
晨光咯咯笑:“我又不在意,谁让我是亡人节出生的。”她笑嘻嘻地凑过来,“小润,其实你怕鬼吧?”
“我不怕!”沈润一巴掌糊在她脸上,把她推远。
晨光笑得更欢。
这人完全忽略了他口中的不吉利,坚定地认为他是怕鬼,沈润无奈,懒得去反驳。
晨光安静下来。
起风了,下面流动的湖水水流速度跟着加快,拥挤在湖面上的引魂灯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好似鬼界的大门即将关闭,飘落在外的鬼魂匆忙往前挤。
沈润越看那些河灯越觉得像晨光口中的亡灵,越看月下的明珠湖越觉得像忘川河,感觉自己魔怔了,哭笑不得,望了一会儿,突然问:
“假如人有来世,来世你想做什么?”
晨光一愣:“来世?”
“嗯,来世你还做公主么?”
“即使真有来世,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来世的我做什么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沈润微怔。
“你这么爱提前筹划,我还以为你把来生的事都想好了。”他连接她之前的话笑说。
“只有心怀不甘此生无法化解的人才会期待来生,我是不会把不甘拖到来生的,我会在这辈子死之前全部解决,假若真有转世轮回,我只想坐在三生石上看孟婆卖汤。”
她的话出乎意料,却有些道理,但这不是符合她温软性子的发言,这样的反差让沈润错愕,他愣了一会儿,呵地笑了,说:
“你这说法倒有趣。”
晨光温软一笑,仰头躺倒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因为躺的不太舒服,扭动了几下,最后把沈润的腿当成枕头,枕在他的腿上,她不习惯没有枕头。
沈润一愣,却没推开她。
晨光很快就睡着了,她本就身体不适,走这么远已经很勉强了。
沈润用披风将她裹紧,随手在她细腻的脸蛋上捏了捏,抬头,望向山下湖中那些仍未沉降的河灯,火光闪烁,绮丽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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