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从大门进来的。
她完全不在意被人知道她拜访了龙熙国驿馆。
华贵的凤辇落在花厅门外的地面上。
晨光提着雪白的裙摆,摇摇晃晃地从凤辇里钻出来,像一只总也走不稳的龟,慢吞吞,动作迟缓。
这与昨日在四国会上的她判若两人。
花厅建在花园中,晨光来之前便猜过,众多驿馆中,凤冥国住的驿馆一定是最差的,今天见了龙熙国的驿馆,验证了猜测,她心里很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沈润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张花梨木条案后面,用冷漠的眼光望着她。
晨光不在意他的眼神,慢吞吞地走进花厅,一边走一边软软地说:
“小润小润,你听我说,我早上去看三清道观,谁知道里面的老道士讨厌得紧,我好不容易才爬上一千零八十八级台阶,那个老道士居然把我拦在门外,说我不是赤阳国人,不许我进,气死我了,我差一点和他吵起来!”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在条案左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抬头,看见坐满对面三排椅子的龙熙国朝臣,讶异地瞠大双眸,用吓一跳的语气惊叹:
“好多人啊!”
她如果不瞎的话,就是故意的。就算是瞎子,屋子里这么多人,一进来也能感觉到,她绝对是故意的。
晨光扁起粉嫩的嘴唇,用嗔怪的眼神看了沈润一眼:
“我还以为小润是一个人呢!”
也不知道她是在怪他没有安排让她和他单独相处,还是在怪他没有提前告诉她屋里有人让她尴尬了,虽然她的脸上一点尴尬都看不出来。
沈润始终觉得,如果跟她生气,那就是他输了……可是每当看见她那张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要跟他套近乎的脸时,他就止不住一阵火大。就算她不反省,不惭愧,至少也不要这么厚脸皮!
“凤主殿下,”他冷冷地开口,漠然地说,“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来和我谈论三清道观的?”
晨光从同样冷漠的龙熙国朝臣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沈润,嘟起嘴,她突然皱了漂亮的眉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细声细气地道:
“小润,这一回你得帮我!”
真够直白的。
沈润的眼神越发冷漠:“凤主殿下,龙熙国和现在的凤冥国没有任何交情在,你却说‘帮’,未免太可笑了。”他在“凤主”二字上加了重音,划出一道界限。
晨光却根本不在意他划出来的界限,随手一挥,就将界限扇一边去了,她软软糯糯地道:
“小润……”
“你至少该唤我一声‘龙熙帝’!”她的没脸没皮让沈润震怒,他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语气森冷地告诫。
晨光用茫然的表情望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知道你是龙熙帝。”她用她很明白的表情说,顿了顿,“小润……”
“……”沈润七窍生烟,他想掐死她!
龙熙国众臣一脸尴尬,他们以为他们今天是来和凤冥国斗智斗勇,激烈谈判的,结果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们就看着凤冥国凤主、也是他们已故却还活着的先皇后一个劲儿地拿话调戏他们陛下了。这别样的腻腻歪歪让人实在不想再看下去,可这位凤主殿下就是不肯说重点,别说是陛下,就连他们都快被她逼疯了。可他们谁也不好站起来大声要求凤主“不要再调戏陛下了”,不说凤主会不会听从,谁敢这么说,回头就会被恼羞成怒的陛下砍了。
于是他们只能垂着头,努力忍耐着尴尬,屏蔽一切肉麻到会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润,下一次五国会召开时,你只要肯认可新的凤冥国,就算是帮我了。”晨光眨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用“小润,明天你要给我买那件我最喜欢的裙子”那样自然轻快的语气对他说。
“龙熙国不承认新凤冥国。”沈润一句话打破了凤冥国所有的幻想,和接下来要继续下去的话题,就如同一条链子在半截被打断,珠子撒了一地。
晨光扁起嘴巴,用“你居然不给我买漂亮裙子”的谴责目光气鼓鼓地望着他。
沈润冷漠地回视她。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沈润开口,淡声问:“凤主还有其他事么,没有就请回吧。”
“有事啊。”晨光点着脑袋说,顿了顿,弯起眉眼,嫣然一笑,“小润,当初平定沈淮和沈淇的叛乱花了多少银子?后期镇北王和镇南王造反,又用了多少军费?苍丘国侵犯边境,又多出多少开销?求赤阳国出兵援助,给了赤阳国多少好处?”
端起茶杯的手微僵,本来冷漠而平静的沈润在听到这一连串的发问之后,面色黑沉下来。
他眸光阴冷地望着她,她的话绝对是触了他的逆鳞,触了龙熙国的逆鳞。
不仅是他,龙熙国的臣子在听到这一连串问话之后,亦火气冲天。
“凤主殿下,”白敬宇开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龙熙国地大物博,虽经历过动荡,那些动荡却算不得什么。再说龙熙国花多少军费与凤冥国何干?凤主殿下问出这个问题是否过于唐突?还是说凤主殿下是打算把凤冥国的军费一笔笔地列出来给龙熙国做参考?”
“地大物博啊!”晨光笑吟吟地道,望向白敬宇,睁大眼睛,疑惑地问,“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
一个“死”字彻底激怒了龙熙国人。
薛翀大怒,拍案而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女人不要太过分!你害得我们龙熙国还不够吗?现在居然特地跑过来嘲笑!陛下当初是怎么待你的,我们龙熙国人又是怎么待你的,四公主到现在还记挂着你,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真是没有心肝!”
晨光单手托腮,凉凉地瞅着他,他怒气冲天,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犬。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扁起嘴说:“这话谁说都可以,可从你这个讨厌我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我也很想念卿懿啊,我又没有对她做坏事,听你说话怎么好像我对她干了坏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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