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沙漠中的夜晚远比想象的要寒冷得多。
火舞坐在凤辇里,掀起纱幔的一角,看了一眼天空中惨白的月亮,又放下,低头望着卧在自己大腿上的晨光。
晨光像阳光下的猫舒展开身体,静静地躺在火舞怀里。她睁着眼睛,漆黑如墨的瞳仁比平时冷暗许多,好似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寂静僵直地凝视着一处,一动不动。过了良久,她轻轻地吁了一声,像是要呼出疼痛似的。忽而,她抬起手,抚摸在自己修长的脖子上。
火舞望着她白皙的手背上青红色的血管在颤抖,仿佛正不停地向两侧膨胀,定睛看去却又没有,一切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火舞咬住嘴唇。
“殿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晨光沉默良久,苍白的手软软地垂下。
“司浅。”她淡声道。
立在凤辇外的司浅闻声,低低地应了:
“是。”
晨光什么都没有说,司浅却仿佛都明白,转身,悄无声息地向南侧的密林走去。
……
深夜,付礼走进帐子,在沈润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沈润蹙眉,默了片刻,站起身,向凤冥国的地盘走去,才走到凤辇前,一个俏丫鬟迎了上来,盈盈一礼:
“容王殿下。”
沈润记得她是除火舞外的四陪嫁之一,至于是七八九十中的哪一个,他分辨不出来。
“公主呢?”他盯着她的脸,问。
“公主正在南边的温泉中沐浴。”司十没有半点迟疑,一脸恭谨地回答。
“跟去的人都有谁?”
“火舞等,还有二十个侍卫。”
“去了多久?”沈润勾着嘴唇,皮笑肉不笑地问。
“没有多久。”
沈润面色微沉,似笑非笑地说:
“一个奴婢也想对本王撒谎,你好大的胆子。”
司十慌忙跪下,急迫地辩解:
“容王殿下息怒,奴婢是真的觉得公主殿下并没有去太久!”
沈润盯着她惶恐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司十有点发抖,他开口,淡声道:
“带路。”
司十一愣:“容王殿下,带路是?”
“带本王去见你们公主。”沈润淡声回答,然后他非常和煦地笑了一下,“你若是带错路,本王先杀了你。”
司十吓得发抖,强撑着说:“容王殿下,公、公主殿下是在沐浴……”
“带路。”沈润还不等她说完就沉声打断了她。
司十浑身一颤,只得应下:“是。”
沈润低声交代了付礼一句。
司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用余光扫了付礼一眼,付礼立在凤辇旁,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司十转身,在前方领路,向驻扎地南侧的密林走去。银色的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曾惶恐的面容如罩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面具,苍白如鬼。
……
这一路沈润走的很顺利,顺利到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最先碰见的是守在外围的二十个侍卫,看见他,呼呼啦啦地跪下来请了安。
黑夜下的密林里,北风哭嚎,月影如霜,将这些侍卫身上的气息无限放大。
沈润对晨光带来的所有人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包括这些侍卫。
若只是清秀纤弱不像侍卫,沈润也不会在意,他对凤冥国人的武力本就不抱期待。可不仅仅是这样,沈润觉得这些人死气沉沉,这种死气沉沉指的不是他们没有热力和魄力,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一个个就像是会行动的死人,感受不到半点鲜活的生命力,湿冷,阴沉,泛着腐烂的气息,这让沈润十分不舒服。
这些人没有阻拦,大方地让开路,让沈润往前走。
沈润越过他们,一路直走,前方的确是一处温泉,离老远就感觉到一阵潮湿温热的水汽,来到尽头走出密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青的草地和一处天然的温泉池,池水上雾气氤氲,隐约能看见有两个姑娘紧挨着泡在里面,只露出两颗脑袋。
温泉池边站了三个丫鬟,听见响动回过头,看见是他,迎上来麻利地跪下,齐声道:
“容王殿下!”
声音刚落,沈润就看见泡在池水中的火舞转过头,明显吓了一跳,明知道对方只能看见她的脑袋,还是下意识往水里潜潜,并极快地抓起放在石头上的长巾把旁边人露在外边的脖子盖上。
“容王殿下!”她低呼。
沈润有点尴尬,他不是想看对方洗澡,只是他的敏锐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没再往前,眼望着背对着他泡在温泉里一动不动的人。
火舞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在盯着晨光看,有点着急,将晨光裹得更严实。
“公主殿下刚才泡累了,睡着了。”她对沈润解释。
沈润没看她,凝视着晨光纤丽的背影,良久,开口,淡声说:
“叫醒她,让她出来,温泉泡久了头会晕。”
“容王殿下,殿下她一旦入睡,是叫不醒的,请容王殿下先回避,奴婢会将殿下抱回去。”
沈润看了火舞一眼,停顿了一下,方才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在走到密林入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扭过头来问司七:
“司浅去哪了?”
“先时守在外面,后来殿下叫他先回去了。”司七坦荡地说。
沈润没再做声,看了司七一眼,转身,顺着原路归去。
确定了沈润走远了,岸上的司七等人立刻奔到温泉池旁,火舞已经站起身,衬裙浸水,变得很重,她顾不得这些,弯腰将晨光从水里捞出来。
雪白的衣裙止不住滴水,晨光面色苍白地沉睡在火舞的臂弯里,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照亮了从领口到胸口淋淋漓漓的暗红色。
火舞从司七手里接过大氅,麻利地将晨光裹起来,熟练地抱在怀里,用兜帽尽量遮住她的脸,而后快步向队伍驻扎的方向走去。
司七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杀气。
沈润回到驻扎地,果然看见司浅站在凤辇旁。付礼迎过来,悄声对他说司浅是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人回来的,没发现什么异样。
沈润看了司浅一眼。
司浅在冷冰冰地行了一礼后,便半垂下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沈润盯着他思索片刻,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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