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算不上胜利,但能够给昌江水师一点小挫,凤冥军十分振奋,尤其是徐茂德最后还夺了苍丘国的一艘战船。
昌江水师的名气大得很,能把名扬天下的昌江水师打成这样,战前对其多少有点忌惮的凤冥军此战过后皆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只觉得这场仗打得十分痛快,多数士兵都沉浸在挫了昌江水师的兴奋里,伤亡惨重也就显得不那么悲伤了。
豪雨如注,昌江里的水逐渐充沛起来,也不知道今年的夏天干旱成那样,到了秋天还会不会发生秋汛。
晨光回营之后就变得很不好,不知是江风太烈让她受了寒,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的体温逐渐下降,到最后寒凉如冰。她很冷,以至于不得不穿上厚厚的冬衣,还不够,只能在帐子里生许多火盆。她裹着狐裘歪在榻上,病殃殃地听着帐外愈来愈凶的雨声,心里很不痛快。两军的实力相差太多,今日是顺风点火,才有了一场能扛得住的水战,他日若苍丘国那边顺风,他们点火,她这边可顶不住。
她软塌塌地靠在榻上,心塞地咬着槽牙。
沈润又生了一个火盆进来,既怕炭火气熏到她,又怕她不够暖,更换了好几个位置,才摆在离她稍微近一点的角落里。
她冷,他又不冷,现在才刚入秋,天气只比夏天稍稍凉那么一点,她帐子里的温度却已经是晴天里大漠的温度了,他穿着夏装都一身汗,拿帕子擦了擦脖子,他扭过头问她:
“可好些?”
晨光冷得嘴唇暗青,有点想发抖,因为不想被看出异样,她强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和她的身体相处了二十几年,依旧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前是发热得厉害,现在开始发冷。不过在她看来,这算不得大事,各种熟悉的、陌生的痛苦她已经尝试过太多,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她有感觉她现在死不了,这点小事,挺一挺就过去了。
“你出去吧,你又不冷,待在这儿做什么?”反而是沈润怪可怜的,他不冷,平时又最讨厌出汗,现在却热得像只落汤鸡,一拧都能拧出水来。
沈润笑,露出一行雪白的牙齿,他在她身边坐下:“无妨,我陪你!”
晨光懒怠说话,他不肯出去,她也就随他了。
沈润看着她,他觉得她缩在狐裘里似乎抖了一下,但又好像没有。她在忍耐,她极擅长忍耐,她极能忍耐。他心里有些难过,却又不想说太多,他了解她的性子,说太多只会引她不耐,她不爱听。他拉起她的手握在手里,她的手冷得像冰,他想了想,道:
“我输些玄力给你吧?”
“你我玄力相逆,你想弄死我?”
沈润便握着她的手,垂着眸不做声。
晨光觉得他怪沮丧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沮丧就有点好笑了:“死不了的,过几天就会慢慢恢复,上次手足无力不也是这样,我这身子隔一阵子就会出一回新毛病,我习惯了,你也该习惯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她笑得若无其事,她这话说得淡然,也没什么温柔在,沈润却莫名觉得她有安慰他的意思,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这么难受却还要分心来安慰他。他没再说什么,笑笑,握紧她的手。
“这一回,折了多少?”她靠在软枕上,轻声问。
他知道她问的是首战的伤亡数量,默了片刻,低声回答:“伤亡三万,毁了苍丘国二十几艘舰船,徐茂德带人还从昌江水师那边抢了一艘楼船。”
伤亡三万……
晨光的脸色很不好。
沈润见状,劝慰道:“已经很好了,你这场仗打得算是顺利的,那可是昌江水师,虽说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你能把昌江水师打成那样,已经很厉害了。”
“我打他又不是为了显示我‘厉害’,我是要灭了昌江水师拿下彭央城!”她带了点怒气,重重强调,幽沄湾一战损失装备就够让她恼火的,敌方的装备比她先进得多,首战她又损失了这么多人,她心里很不痛快。
“慢慢来,急不得。”沈润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面对的是劲敌,必须沉得住气。
慢慢来……
虽然说晨光不觉得自己明天就会死,可她也有预感她的时间已经没有那么多了,她现在不是十六岁的时候,可以潜藏隐忍,徐徐图之,她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异状越来越多,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终点,那感觉比十几岁知道自己是在面死而生时强烈许多倍,死之前拿不下苍丘国,那她不就成了“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她怎么可能甘心?!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安心休养,只要你活着,什么都有,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待雨停了,我代你去督军,你放宽心,留在这里,好好地养身体。”
晨光瞅了他一眼:“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好话,可还是一堆没用的废话,若静养就能痊愈,我早就去静养了,我要在活着的时候打下苍丘国,你可明白?”
“我明白。”沈润顺从地点了一下头。
他想叹气和他明白她的心情不冲突,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了她的野心,她攻打苍丘国不仅仅是为了向晏樱报复,她是有自己的欲望的。在他看来,随着年龄和经历的增长,她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野心家,随着她坐上帝椅,她的权力欲和掌控欲也越来越强,她逐渐成为了一名帝王。
沈润对此并不排斥,反而觉得平常,他见过许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他自己也坐过那个位置,他对她的心思就算不是完全了解,换过来想,也能明白很多,至少比没坐过那个位置的人明白很多。他不觉得这些听起来似乎带有贬义的欲望有什么不好,相反,她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尽力去做,甚至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哪怕她要做的是错误的,是凶险的,只要她想做,她就会酣畅淋漓地去完成,这份强势和魄力是他没有的,他在旁观时,偶尔会生出一些向往。
她够狠,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
有些时候,他仅是看着她,就会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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