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望了她一会儿,双手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司十的反应很平静,她仅是看了一眼他苍白的双手,而后掀起睫羽,冷淡地望向他。
“这一战,凤主必败。”他郑重地说。
司十平淡地看着他。
“一旦凤主战败,就算主子有意留下她,主子也只会留她一人,像你这样在她身边助她的,主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以呢?”司十似笑非笑。
“趁战事还胶着时,你若肯弃旧图新,你是从圣子山出来的,又玄力深厚,我会去向主子请求将你嫁与我为妻,只要做了我的妻子,就不会有人敢怀疑为难你。我知你舍不得凤主,待将来主子胜了,你照样可以和她在一起。”
司十笑出了声,仿佛他在说笑话似的,她歪着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细细地凝着他:“你要我做你的妻子,只是为了让我背弃主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问,声调微微跳跃,她没有怒意,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流砂闭上了嘴唇,他望着她,握着她粉拳的手掌收紧,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司十轻笑了一声:“说不出来么?”
流砂松开她的手,站起来,背过身去。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提出交易的形式提起婚事,其他的他根本就说不出口。当年他择新主是他心之所至,那个时候他清楚地知道,情势、局势所致,一旦他择了新主,他就必须背弃她,不可能再与她有任何来往。不管有多少理由都只是借口,他放弃了她,这是事实,事实在前,“我对你的心没有变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就像笑话一样,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司十望着他的背,望了一会儿,突然趴在桌上,爆笑出声。
流砂被她的笑声震了一下,皱紧眉头,心绪烦乱。
司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笑出了泪光。流砂背对着她,双眸微阖,听着她疯了似的大笑,他心里闷得厉害。直到司十笑够了,她拭去眼角的泪珠,面容清冷了一瞬,她吐出一口气:
“啊!无趣!”
她看了他一眼,复笑了起来,她单手托腮,懒洋洋地问:
“你可知陛下为何一定要打败晏樱?”
流砂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指尖在桌面随心所欲地划动,司十微微一笑,嗓音轻软:
“野心啊、欲望啊、难以启齿的无奈啊,这些人之常情都不是错,亲近之人,只要说清讲明就好,就算我不明白不理解,你若执意,我不会拦你。你不该不告而别,就好像我是个傻子,你对我说我也不懂,干脆一句话不讲,直接离开。离开也就算了,还要与我为敌,为敌也就罢了,还摆出轻蔑的神态。‘必败’?呵,你在瞧不起谁?”
她的轻声漫语如锋利的针随着他的血液流遍全身,每一寸都是刺痛的,一股郁气郁结在胸口,流砂闭了闭眼睛,只觉得难以喘息。
司十站起身,修长的藕臂从后面勾来,纤纤玉手按在他的胸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让他错乱了呼吸。她贴他很近,她吐气如兰,吟吟笑语似就在他的耳边:
“若陛下战败,只会留陛下一人?这算施舍么?那我也告诉你一件好事,这场战的结果,只有胜和……同归于尽。”
她在他的身上狠狠地抓了一把,抓伤了他。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大人!”
司十咯咯一笑,松了手,退后一步,又回到窗前,转身,她静静地望着滚滚的昌江。
流砂背对着她,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衣衫,沉默地出去了。
……
稻城破。
高余一脸颓丧地坐在道边,破旧的铠甲上血痕斑斑,他呆呆地看着凤冥国的军队进驻城中,城门上方高悬着赵声及其部下的头颅,血水未干,余下的官员则被绑成一串,被迫跪在城墙下方,他们正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那些凶狠也并不一定是因为他们认为他是导致稻城破城的元凶,也有可能只是他与他们的待遇不同,所以受到憎恨。
高余喉中发苦。
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日见过凤帝后,他怀着不安回到稻城,赵声立刻审问了他。如凤帝所说,他的确是在被赵声发现了沐寒的信之后被派出城去的,否则他不可能顺利出城。他没有告诉赵声他被派出去的事已被凤帝料中,是因为说了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本就疑心他的赵声会对他疑心更重。虽然沐寒是他重视的义女,虽然凤帝的威逼利诱让他走了心,可那个时候他仍在挣扎,他并没有做好叛国的准备。那段日子他一直在纠结若凤帝来了密令他该如何是好,被赵声暗中软禁日夜监视更是让他心神不宁。
然而,密令并没有来,来的居然是舒将军的一双手,以及凤冥国想要和谈的消息。
和谈这件事,谁都不信,可大军临城,赵声身为守城官,除了将敌方欲议和的意思上报宜城也做不了别的,他又不能主动挑起战事。
那段时日,敌军围城,城内守备森严,气氛空前紧张,人心惶惶。
隔三日,凤冥国就会送上舒将军的某一部分,开始时稻城人觉得残忍,中间时人们愤愤地骂那凤冥国的凤帝简直不是人,到最后,人们开始麻木地想,那舒将军已经被折磨死了吧,人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还要被如此糟践,也是可怜。那个时候他们想到了自己,那个时候,恐慌逐渐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他们极度恐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舒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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