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廖林来到前线也没多长时间,却从一个白面青年彻底变成了一个糙汉,烈日当头,他被晒得黝黑发亮,这模样估计连他亲爹都认不出来了。前一阵刚挨过一顿军棍,虽没有伤筋动骨,却也伤得不轻,伤未痊愈,走路一瘸一拐的,晨光心想,这要是让丰国公知道,丰国公铁定和张弘闹起来,这两个人可是出了名的互看不顺眼。
她点了一下头,转身要走。
“陛下!”廖林突然唤了她一声,这一声很急,竟破了音。
晨光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就见廖林黑黢黢的脸刷地红了,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草民、草民……”廖林低着头,涨红着脸。
“何事?”晨光问。
“草民有一对敌之策。”廖林小心翼翼地道。
晨光秀眉微扬。
……
沈润很懊恼,他总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生怒,过后又后悔,他不该和她生气,这种单方面的生气毫无意义,控制不住怒气的他更是愚蠢至极。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沐寒正在军帐里呆坐着。
沈润进去时看到她这副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发愣,她发愣时和不愣时表情一样。
沐寒在他进来的一刻便回过神,她站起身,无声地行了一礼。
沈润坐了下来。
关于高余的事,沐寒听了之后只是皱了一下眉,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待陛下吩咐,我照办便是。”
沈润点了点头:“稻城早晚会破,若是谈拢,双方都能省些气力。”
沐寒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不想让她以为他是为了破城向陛下出卖了她的义父,稻城早晚会破,破得越晚,义父的处境越凶险,那是一个有志向有能力的人,若得明主,必能才尽其用,若肯献城,或许义父能够在凤冥国飞黄腾达。
想到这里,沐寒的心忽然一动,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是凤冥国的臣子了,她心中的那一国变成了凤冥国,过去她是固执于正义固执于气节的,现在的她却想到了“飞黄腾达”这个词。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她变滑了,可是转念一想,比起真正的圆滑,她依旧木讷。
木讷是真,变聪明了也是真。
不知父亲知道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她丢祖宗颜面。
现在的自己,她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在陛下身边久了,许多过去看不明白的事在更换了思考方式之后她竟看明白了,她知道了别人厌她憎她的原因,也明白了背地里给她使绊子的那些人那样做的缘由,她学会了躲避风险,懂得了不是正直正义就会被尊重,明白了慨然赴死其实也没那么伟大,领悟到了位高权重的重要性。她绝不会做一个奸臣,但也明白“至刚易折”,陛下给了她一把梯子,她正在努力往上爬。
沈润看她又神游太虚,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舒服?”
对沐寒他本没太多感情,可两人也算从小认识,如今在他身边已经没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了,沐寒勉强算一个,当初沐寒助他复国时两人又是一段过命的交情,他对她比对别人亲近几分。
“没有。”沐寒摇了一下头。
“你不愿意?”
“这苍丘国早晚是陛下的,对陛下来说,有用处才能活命,没用处还犟的,只有死路一条。”
沈润被她的话逗乐了:“你认为,这场战,胜的是凤冥国?”
沐寒看着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陛下会成为天下之主。”
沈润有些尴尬,说出这话的人曾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认了新主,并信心满满她的新主会成为天下之主,她在跟着他时可从未说过类似的话。他摸了摸鼻尖,哂笑了一下,低声问:
“沐寒,你现在忠于谁?”
沐寒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我现在忠于陛下。”
“过去的事,你完全放下了?”
沐寒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
“自穿上戎装的那一刻起,每个军人都做好了为国赴死的准备,我父亦然,他死在战场上,那是作为武将的归宿,‘胜者生败者死’是战场的规则,怨憎太多,只会让‘输’变得难看。至于我,我是龙熙国的叛徒,我背叛了龙熙国,背叛了旧主,不过,我并不懊悔,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陛下能够容我建立功勋,步步高升。”
沈润看着她,从前的她是不会说“建立功勋”、“步步高升”这类词语的,从前的她理想崇高,从军只是为了保家卫国,她可以随时为国捐躯。晨光是个现实的君主,她喜欢同样现实的臣子,臣子尽显才干,君王不吝封赏,她不喜欢唱高调,觉得那样的人愚蠢,执拗,不堪大用,容易惹事。
沐寒从前是她说的那种人,在她的身边久了,沐寒也变了。
沈润笑了笑。
有野心不是坏事,有野心的臣子懂得收敛懂得伺机而动,比空有一腔热血的石头脑袋更好用活得更长。做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或许还前途不可限量,那凤主陛下不就是一个例子。
“龙熙国亡在了我的手里,你没有背叛龙熙国,也没有背叛旧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淡淡地说。
沐寒微怔,看了他一眼,又一次垂眸,她默了片刻,轻声说:
“从那一次你打翻了毒酒,我便知道你输了,不是她看穿了你的谋算,也不是敌多我寡,而是你对她下不了杀手。陛下她,只要不死,就不会屈居人下,只要你不忍看她死去,就算某一次你赢了,早晚有一天,她还是会将你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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