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也没有其他住所,柴少安便将整间草屋让给了晨光二人,准备和妻女去岳丈家借住几天。
齐氏寻遍全村,终于找到了新做的还没有使用过的被褥,抱回来铺在家里的板床上,还生怕不妥帖,想要重新打扫,柴少安见晨光已有倦意,忙拉住她。
晨光也不在意村屋简陋,见柴少安带领妻女告退,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沈润坐在屋子一角,沉默地翻着柴少安关于昆安地区的水源记录。
晨光只脱了外衫,柴家的床紧挨着窗户,窗户是开着的,她坐在床上,大半个身子探出窗户,趴在窗台上,吹着山间的凉风。
入夏的昆安十分炎热,山野中,虫鸣声吵闹。村人极少会在天黑后点灯,整个齐家村除了柴家,其他地方漆黑一片。月光如银披洒下来,在树丛中画出了森森的暗影。
沈润将灯挑得亮一些,继续翻看柴少安的记录。
晨光抻长了身子,挂在低矮的窗台上,细瘦的腰身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条蛇。她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望着远处峰峦起伏。此处尽是森林,放眼望去,除了森林,还是森林,仿佛没有尽头。
沈润忽然站起身,驱蚊草燃尽,他又点了一些,这里是山中,夏季,蚊子很毒,她细皮嫩肉,血又出奇的具有吸引力,不多点一些,明天人就肿了。
他的动作吸引了晨光的注意,她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这里长了这么多树,做成木材卖出去,也算是营生……”话说到一半时,她就明白了困难在哪里,没有路,就是把树全砍了也运不出去。
沈润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
“昆安这地方,不是没想过改善一下,我皇祖父在世时曾想在此地修建山路,打通一条既能通往江北又能过境和赤阳国通贸的商路,但是后来算了一下,这笔钱不是小数目,那个时候七国局势动荡不安,战事随时爆发,龙熙国不敢把太多的银子花费在给山区修路上。到了我父皇那代,我父皇更是直接将昆安视为了弃地。我登基之后,局势更加混乱,除了减免赋税,也做不了别的。”
看来坐上位的人想的都是一样的,局势不稳,战事随时起,不适合在这种做不到短期内会有收益的地方投入太多的银钱。
“不过,以现在的局势,这里确该整顿一下,以免将来成为一块缺口。”沈润道。
晨光思索了一会儿:“你皇祖父是对的,比起改变耕种方法,修路更重要,就算改变了耕种方法,种的粮食够吃了,可被困在这么高的深山里,每日只是清贫地为了吃喝忙碌,这样的日子和猴子有什么区别?”
沈润扑哧笑了,她嘴巴真坏,顿了顿,他正色道:“这样的山,修路比修渠灌溉更困难。”
晨光当然知道开山修路的艰难,扁了扁嘴,有些泄气,她重新趴回到窗台上,变回了一脸懒散。
沈润想了想昆安的状况,轻叹了口气:“若想彻底改变此地,需等到战事结束后,至少要二十年。”
晨光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脑袋对他说:“二十年以后我都死了,这里变成什么样关我什么事?”
沈润皱了一下眉,不悦起来:“什么就死了?胡说八道!”
晨光却来了劲头,蹙眉回想了一会儿,突然生了怒意:“这么说来,我最近做的事全是跟我没关系的,兴修昆安要二十年,重整河道要十年,彻底打通国内的商路最少也要三十年,在各地盖学院医馆还不知道要多少年,这些和我有关系吗?就算三十年以后它们都建成了,与我何干?我又看不见,对我又没好处,我只出钱了,如此说来,好处全是别人的!”
沈润哭笑不得,她这又是钻了什么奇怪的牛角尖:“你说的这些,都是身为帝王应该做的。”
的确,比起从前的冷酷好战、精于算计,现在的晨光更重视民生国策,这在沈润看来没什么不对,角色变了,想做的自然也会跟着改变,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当她坐上高位,视角变了,某些东西自然就会改变,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谁说的?”晨光不高兴地质问,好像受骗了似的。
沈润笑而不答,其实……这个皇帝她做得很好,虽然他不愿承认,可有时候他的确会觉得,她做得比他好,她比他有压迫力,无人敢束缚她,对朝臣而言这一点虽然不太妙,但对于她和她的国家来说,其实不是坏事。
晨光的脸黑了下来。
沈润想,她大概又想说她为帝是为了要“为所欲为”,当年的幼稚发言震撼力十足,如今想来,竟十分可爱。
“创一个太平盛世,不好么?”他噙着笑问。
晨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想青史留名,太不太平能怎样?”
她又拿这话来刺他。
沈润倒没在意,他望着她兴趣缺缺的样子,沉默起来。她之所以会有这些冷漠的发言,是因为她认为她的王朝到她之后就结束了,她没有后代接续,以后怎样都与她无关。若是她有后代,她就不会这么想了,为了子孙后世,她也会创下一个太平盛世留给她的儿孙。
每一次想起子嗣,沈润的心都沉沉的,满朝甚至是全国都在盼望着帝王能够诞下皇嗣,如今,超半数的大臣都以为是他不能生育,毕竟他在做龙熙帝的时候就没有子嗣,许多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广搜男妃往后宫里送。他倒不是担心他的地位,只是,对于无子的帝王来说,这绝对是一道关乎江山社稷的天大难题,尽管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沈润甩了甩头,不愿再去想这件堵心的事,他突然问她:
“你在边境约见的是赤阳国的恒王妃?”
“嗯。”晨光又趴回到窗台上,淡淡地哼了一声。
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沈润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问的,可看她这个样子,他又觉得还是不要问的好:
“火舞去哪儿了?”
晚饭之后,一个眼错的工夫,火舞就不见了,至今未归。
“出去了。”晨光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被子一扬,“咕咚”躺下,“睡吧。”
沈润望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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