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靖南王(二十三)

    小白猫弓着背,朝着她不停嘶叫。王妧听得心烦意乱,手里捧着《燕书》中的一篇《地理志》,看一行忘三行。

    不止是猫,连人也来搅乱她的晨光。

    “我不想见他。”王妧听了张伯传的话,索性放下书册,打算和小白猫面对面一决高下。

    张伯跟在她身旁,没有急着提出反对的意见。端王是个难题,王妧不想解,可难题却不会凭空消失。

    小白猫眼里充满警惕,离王妧只有数步之遥。它左闪右避,王妧右拦左挡。意图全然被王妧识破,小白猫不由得发出更响的嘶叫声。它年纪渐长,身材也越发壮硕,不久之前灵活轻盈的体态在王妧眼里已变得笨拙。

    王妧伸手抓住它,心想:小白猫大概是被莫行川照顾得太好了,小的时候一股机灵劲,如今走到哪里都有人喂食,吃成了一副憨样。

    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顶,王妧把它放到门外去。张伯在一旁看得诧异不已。

    “姑娘有没有想过,为何二姑娘会订下这份婚约?”张伯失神片刻,再看王妧时眼里竟有三分满意。

    王妧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阿姗根本不会逼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说是婚约,到底不过是一张纸。端王连他的位分都保不住,还想拿燕国公府当挡箭牌?此一时,彼一时。阿姗会答应这件事,必定是权宜之计。”她已经让张伯传信回京,仅仅只是请燕国公证明其确实而已。

    张伯反复咀嚼“权宜之计”这四个字,心里不是没有赞同,嘴上却说:“靖南王府即便过了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慢的。靖南王手里的赤猊军威名赫赫,稍有动作都会令九围侧目。更不用说,南关十万人马皆听他一人号令。彼一时如是,此一时亦如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之直指王妧的心病:“二姑娘当时的想法,是料定了你不会同意才有所隐瞒,还是笃定了她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靖南王作难?”

    王妧一时无言以对。王姗从来没和她商议过这件事,她对此确实无法释然。如果要消去心中的隔阂,她势必会卷入更多、更大的麻烦。

    “好,我去见他。”她说道。

    客厅里,赵玄早已把目之所及的事物褒贬了一遍。插花的瓶,太素;墙上的画,冷僻;待客的茶,寡淡;连奉茶的丫环都粗粗笨笨的,难以入眼。他想见的人不来,更令他烦躁。

    他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发出哐啷一声响。

    王妧来到,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开口毫不客气地说:“王爷好大的威风,真当我燕国公府是软柿子?”

    赵玄被她一激,当即冷下脸来。

    “我等了这许久,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赵玄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脾气,没有破口叱骂她“不知好歹”。

    “您就想说这些?说完了,就请吧。恕不远送。”王妧故意说。

    赵玄一听,品出一丝不对味来。他仔细看去。王妧目光低垂,不似倨傲;面容平静,不似怄气。他如果真的被这三言两语气走,那才真叫上了她的当。

    “我偏不走。”他来就是为了让王妧承他一次情,怎么能轻易走了。

    赵玄复又坐下,悠然自得地说:“在滁州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你在京城遇刺的事是我干的?后来你也发现了,主使的那个人不是我。”

    王妧也在下首坐了,打量了对方几眼,才说:“没错。”

    “你查出那个人了吗?”赵玄一脸得意,他知道,王妧绝对查不出。

    王妧心情沉重,沉默了片刻,才说:“想要我死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赵玄倒是让她的回答给愣住了。

    很快,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点着头说:“你呀,还真有点像样了。”说完又盯紧了王妧的神情,说出了“老齐王妃”的名号。

    王妧终于想起,老齐王妃,是齐王的母亲。

    “那个时候,你刚刚帮她儿子娶了永平侯的女儿。齐王可是她的心头肉,林家那个丫头,啧啧,一个可怜兮兮的外室女,还是个病秧子。你说你,牵什么红线不好,偏要牵这一根,她不恨你,恨谁呢?”

    “齐王……”那个莽撞的青年。她让齐王入宫向皇上请罪,让齐王知道林菁不是林倩,可是他依然坚持要娶林菁。既固执,又幼稚,齐王十足就像张伯眼里的她。

    然而,王妧并不十分相信端王这番话。她知道来杀她的蓝绫是什么人。老王妃如果真的是心狠手辣的人,会放过林菁,反而来对付她?

    “林姑娘做了齐王妃,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赵玄没有多想,随口回答:“还活得好好儿的。”

    王妧没有再追问一句话,但她的不买账却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赵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比起他来,王妧果然还是更信任周充。

    “如果是周充说的话,你肯定会相信,就因为他抓住了刺杀你的杀手?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赵玄怨愤地说,“他眼下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连弑杀瑞安长公主这样的罪名都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哼,你以为他睥睨群臣,就个大英雄了?他是个……”

    “住口。”王妧惊愕地打断了他的话。她面色惶然而又极力掩饰着哀伤,声音幽微,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长公主……是我杀的。”

    六安动手和她动手又有什么区别。

    赵玄直愣愣地瞧着手边的茶杯,若有所思。他吐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陡然站起,伸手把茶杯掼在地下。

    王妧大惊,茫然失措。她看到端王扑到地上捡起一块碎片,往他自己的手掌心一划,顿时鲜血淋漓。

    “不用怕,这是当年跟着我义父上战场时落下的毛病,只要放点血,就好了。”他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道。

    王妧回过神来,正要叫人,却被赵玄一把拉住。

    “不必。”

    王妧神态凝重地提起:“那些流言……”

    赵玄冷着脸,没有理会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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