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三章 家冠砍了芥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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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到西真那样的人也会跟派出所打上交道。那天我跟福根正抬完第一轮铁水,烂木头就来找我,一见到我就咧着他香肠般厚实的嘴唇笑:“哥们儿,玩笑开大啦,玩笑开大啦!”我问:“发生什么事儿了?”烂木头姿态夸张地跳了几个迪斯科舞步:“嗨嗨嗨,跳个迪斯科,他跳得浑然忘我……哈哈哈!你大姐抓起来啦,聚众**!”“谁大姐?”我一愣。烂木头笑出了一脸坏水:“还有谁?你王娇大姐呗!她招集了一帮傻逼青年在家跳迪斯科,正忙着呢,就被警察给逮了……嘿,你猜还有谁?还有以前跟你争‘马子’的那个大背头,叫什么来着?对,叫西真!他们经常凑在一起跳迪斯科。这不是**长在脸上,专戳警察的眼睛吗?当初我就跟王娇说,等着吧,早晚抓你这个老鸨子进去吃‘二两半’。这不,昨天晚上被人给举报了,一锅端!七八个人呢,全他妈‘绳’在所里,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嘿嘿着摇头,“再叫你‘慌慌’,还他妈想甩我呢。”

    我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跟着扭了几步:“摆摆头,摇摇你的手,所有烦恼都在你的脚下溜走……”

    烂木头张着大嘴冲我吹气:“啧啧啧,你小子比我还坏,大小人家还看上你了呢。”

    我笑道:“她一个破鞋兼‘笆篓’,我会中她的糖衣炮弹?爷们儿是新时代的革命青年啊,拒腐蚀永不沾。”

    烂木头呵呵两声,把脸一正:“刚才我去派出所看了看,里面不少人,好象还有家冠。”

    “家冠?”我吃了一惊,“不会吧,他怎么可能跟那帮人一起跳迪斯科?”烂木头的表情有些郁闷,歪扭着脸说:“我没说他跟王娇一起。操,王八家的那个混帐东西可能‘作’了别的什么,我看见他一身泥,蹲在门口……这个小混蛋还真硬气,没事儿似的到处乱看,警察摁他的脑袋他也不低头,跟李玉和上刑场似的。见了我还跟我卖弄呢,兰哥,别看了,是好汉就应该经常来这里走走。他妈的,老子跟警察打交道的时候,他还憋在他爹的蛋子里呢……宽哥,不是哥们儿跟你吹,要是没有你和一哥在那儿‘别’着,我早就废了这个小畜生了!我看见他戴着铐子,估计这次‘作’的不轻。”

    家冠会做了什么事情呢?我有些担心,这小子不会是受了我哥的指派去做的吧?那样可就麻烦了,我实在是不想看到我哥再出什么事情……眼前有一些纷乱的镜头在晃,我看见来顺在雪地里奔跑,他在哭喊,爸爸,爸爸,爸爸;我看见林宝宝披着一头雪花,茫然地站在饭店门口,对着我家的方向张望,漫天大雪顷刻间隐没了她;我看见我爸爸搀着我妈,踯躅在空无一人的下街,影子越走越小……我站不住了,摇晃着走出了车间。烂木头在后面喊:“见了家冠替我教训教训他!”

    这倒提醒了我,对啊,我应该马上去一趟派出所,我必须了解家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路上下起了毛毛雨,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也可以下雨,下春天里才会有的细雨。

    在车站等了一会儿,公交车迟迟不来,我等不及了,撒腿就跑,眼前全是雨雾。

    小的时候,我经常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有一年,我妈的腰疼病犯了,我爸带着我哥在医院里陪床,我饿了,央求我爷爷带我去饭店吃有着橙黄色嘎渣的炉包。我爷爷说,那你跟着我去吃吧,别吃多了,最多吃十个啊。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我被爷爷老树根似的手拖拉着,一路小跑往饭店的方向赶。路上的毛毛雨越走越厚,我爷爷的秃头上结了毛茸茸的一层露水。我的火力大,露水不在我的头上停留,它们化成水,沿着我的腮流到了嘴角,与我的口水融合在一起,呱嗒呱嗒地往我的脖子下面流。我爷爷在饭店门口一块雨淋不到的地方蹲下了,他把我横在他的膝盖上,指着里面腾腾的雾气说,吃吧孩子,别吃多了,最多十个啊……我很懂事儿,没哭,就那么躺在我爷爷的膝盖上,吞着口水想象自己坐在里面吃那些橙黄色泛着油光的炉包。后来我跑开了,丢下我爷爷,一个人沿着下街往大海池子那边跑。我跑到大海池子旁边的那条盐沟边,蹲在那里看水里的小鱼和小虾。雨下大了,雨点砸在盐沟里,发出噗噗的声音,一个一个小泡儿在水面上冒。当雨大得让我听不见那些噗噗声,也看不清那些泡儿的时候,我沿着盐沟边,数着脚步往家走,最后在别人家的门口抱着膝盖睡着了……我经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最后只好问着路回家。

    我走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雨下大了,风吹起雨线,飞刀似的到处甩。

    在门口稳定了一下情绪,我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腋下夹着文件的年轻警察拦住我问来找谁?我说:“我一个同事在这里,我想过来看看。”

    警察笑了:“是模具厂的王娇吧?呵,她好大的能耐,好几拨人来看她呢。走啦,刚走,没什么事儿。”我赖着不走,侧着身子往里看:“走了?西真呢?”警察把我扒拉到了一边:“都走了,那帮跳舞的都走了,”跨过门槛回了一下头,“你要是也有这方面的爱好,可得注意着点儿,这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继续下去是要吃大亏的。”我嬉皮笑脸地应道:“我连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都不唱,哪能干这个?”探头往里一瞄,家冠正被一个警察揪着领口往一个房间走,我用力咳嗽了一声,“私自聚众跳舞是违法的!”家冠一扭头看见了我,猛地把胸脯一挺,刚要说句什么,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家冠踉跄几步,倒退回来,冲着天空嚷了一嗓子:“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红军的传统代代传……”哎哟一声不见了。

    “哎,这不是王老八家的孩子吗?”我故意让自己的这声嘟囔使旁边的警察听到。

    “你认识他?”警察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认识?我也是下街的……”

    “张宽?”警察走了回来,“你叫张宽是吧?”

    这个警察认识我?我诧异地瞅了他一眼,我可从来没有跟警察打过交道,他怎么会喊出我的名字?我胡乱点着头:“我是张宽,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呀。”警察捏着下巴笑了:“好家伙,还真的是你,长大了……你当然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啊。你去过你哥下乡的那个村吧?我跟你哥在一个知青点,我们俩是好朋友。”我仔细地盯着他看,有点儿面熟,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我还在我哥下乡的那个村子里见过他……先不管这些,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这个。我陪着他笑了两声,开口说:“王老八家的孩子挺老实啊,他怎么会来了这里?”警察哼了一声:“老鼠?老鼠那是给猫留着的。”摸一把我的胳膊,正色道,“我听说你也不太‘正调’啊,可千万老实,歪门邪道走不得。你哥现在干什么?应该上班去了吧?”

    “上什么班,”我说,“劳教了几年,今年刚回来,在街上卖糖炒栗子呢。”

    “卖糖炒栗子?”警察点了点头,“也好啊,自食其力就是好样的,有时间我去看看他。”

    “大哥你贵姓?”

    “唐向东,刚借调过来不长时间。你一说,你哥就想起来了。他在哪里卖糖炒栗子?”

    “在宝宝餐厅门口。唐大哥,家冠犯了什么事儿?”

    “砍人了。在大马路车站那边砍了一个外号叫芥菜头的。”

    我的胸口忽然堵得厉害,像是吞了无数只苍蝇。妈的,老子还没开始行动呢,你就先把人给砍了?这次我不怀疑家冠的动机了,我怀疑这个混蛋本身就是一个神经病……前几天我跟王东悄悄地跟踪过杨波,我看见她在大马路那边等车,一个歪戴着军帽,嘴角衔着一根牙签的瘦高个跟在后面往车上挤她,杨波没有回头,脸涨得通红。我和王东从后门上了车,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挤在杨波的后面,用胯骨顶她的屁股,杨波的脸不红了,变成了纸一样的惨白。我估计这个混蛋就是芥菜头,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感觉他与我相比,就像一条狗跟一只老虎的差别,我可以一拳把他砸回他出生的地方。芥菜头的脑袋来回晃,牙签在他的嘴巴上一跳一跳地撅达,就跟一条正在射精的**一般。王东忍不住了,抽出藏在袖管里的砍刀想要往前冲,我拦住了他,我说,你不懂,现在出手还不是机会,必须让杨波彻底感到绝望才能出手,现在就出手她是不会印象很深的。王东说,那么咱们就下车,我看不下去了。在前面的一站,我们下车了。王东说,你讲得也有道理,总结你前面跟杨波相处的经验,这次应该在最后关头拿住她的血管。我笑道,这次我要让她见到血,让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流氓。

    我抽空去找了家冠,对他说,如果闲得蛋子痒了就替我去跟踪杨波,只要芥菜头不当众**她,你就不要管,有什么情况随时来告诉我。过了几天,家冠笑嘻嘻地对我说,芥菜头简直就是一头大“趴猪”,挤在杨波的后面直哼哼,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有一次他让他的几个兄弟一起去挤杨波,挤来挤去就炸了锅,嗷嗷叫,芥菜头在旁边装好汉,扇了那几个伙计好几个耳光,然后凑到杨波的身边大声说,妹妹别怕,有哥哥我呢,哥哥我保护你,杨波吓得跟小猫似的,一声不吭。我在心里直笑,他妈的,还真有比我还下作的。我对家冠说,先让这帮群众演员这么表演着,主角很快就要登场了。谁能想到,我这个主角还没来得及登场,家冠先来了个谢幕。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小王八,这次我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唐向东问我:“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说:“没了,我就是想来看看王姐,她跟我是同事。”

    唐向东笑道:“这样的同事少接触也好。没事儿你就回去吧,我们这种单位你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总觉得他后面的话里包含着别的意思,胡乱应付道:“哪能呢,要不是王姐出事儿了,你们请我来我都不来……大哥,家冠把人砍成什么样了?不会判他的刑吧?”唐向东哼了一声:“这个小子出手挺狠的,芥菜头要不是跑得快,恐怕要出人命。暂时没事儿,脑袋上缝了几针……事情还没完结呢,我们正在调查案发原因。别打听那么多了,回去好好上班,接触这些污七八糟的人没什么好处。”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调查案发原因”?万一家冠胡说八道,把我给牵扯进去怎么办?刚想追上去解释几句,我忽然笑了,关我屁事,我又没让家冠去砍人。我想,家冠也不会那么傻,这小子一肚子清理,肯定会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这是在见义勇为呢。

    我没有回厂上班,直接去了王东家,我知道这个点数,他一定还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在他家门口喊了好几声,他家也没有动静,我急了,啪啪地拍门。

    王东他妈耷拉着一张黄脸出来了:“诈尸了诈尸了?他没在家!”

    我嬉皮笑脸地说:“大姨,我不是来找他‘作业’(胡混)的,我要带他出去给你挣大钱。”

    “去!你们这帮混小子啊,”王东他妈把嘴巴噘得像要吃人,“别挑好听的说,你们不给老人惹麻烦就不错了,还指望你们给家里挣大钱呢,能养活自己就不错啦,”见我要走,一拍街门,“大宽我可告诉你,你千万别跟王东学,他不孝顺,你是个好孩子,整天跟他混在一起没个好。早晚有一天我把他送到你哥呆过的那个地方去,让人民政府管他的饭,我伺候够他啦……”我拽开脚步,撒腿就跑,我知道番瓜包只要一打开话匣子,不把你唠叨成神经病是不会罢休的。

    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一气,一住脚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小黄楼的对面。我下意识地瞅了那扇窗户一眼,竟然看见了杨波,她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上,仰着脸看天。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天上有一只老鹰在迎着风飞,它飞得毫不费力,箭一般快。她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难道她今天没去上学?没去上学,家冠怎么会砍了芥菜头?这不是把力出到黑影里去了吗?我的脑子一阵迷糊……杨波看见了我,散开的头发在窗户边一甩,我以为接下来那扇窗户会响起一声“啪”,可是没有,那扇窗户哗地打开了,杨波在喊我:“张宽,张宽,张宽——”声音清脆又甜美,就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这嗓音怎么这样熟悉?林宝宝喊我哥的时候就用这样的嗓音:“张毅,张毅,张毅……”我的脑子就像亮了一个闪电,一下子空了。眼前全是灿烂的阳光,这些阳光仿佛是用线织成的,一缕一缕垂直着撒下来,铺得满世界都是。

    杨波将头发甩到脑后,大声喊:“张宽,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她的身子探出来,像要掉下来的样子。

    我再一次说不出话来了,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全身都是空的。

    杨波的影子不见了,我听见了她咯噔咯噔下楼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鸽子飞过头顶时的声音。

    我感觉她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难受,我要飞起来了,我要把她从我的身边掠走。

    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到最深处竟然是饥饿。我的肚子空得一塌糊涂,连肠子都没有了,肚皮里面全是空气,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一走一忽悠。大厕所墙壁上的那行风蚀过的标语一晃而过: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张宽,你怎么不说话?”杨波用一只手拢着头发,斜着身子站在我的旁边,歪着头看我。我咽了一口干唾沫,忽然发觉自己一直是站在这里的,根本就没有走路,也没有看到大厕所墙壁上的那行标语。他妈的,我这是八辈子没见着个女人了……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稍做镇定,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摸着嗓子应了一声:“我没看见你下来了。怎么,今天没去上学?”杨波扎好头发,冲我嫣然一笑:“去了,又回来了。刚才我想去你家找你来着,正要走就看见了你。你不是在模具厂上班了吗,不上班在这里干什么?”我打量了她一眼,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难道家冠砍人的时候她不在场?我笑着皱了一下眉头:“今天厂里放假,没事儿就来看看你,我以为警察找过你……派出所的人说,他们在调查一件事儿。”

    “我知道,”杨波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是王家冠砍人这事儿吧?”

    “是,他当着我的面儿,把一个坏蛋砍了,到处都是血……张宽,我很害怕。”

    “你方便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我不想说了,当时我吓坏了,”杨波的眼圈一红,眼泪在里面打晃,“我早就想找你,告诉你有人在欺负我,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像上次那样……”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上次我误会你了,后来我知道西真哥不是你打的。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以为咱俩就这样了……我在上学的路上被那个坏蛋欺负,我不敢告诉我爸,我爸很严厉,他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告诉了西真哥,可是西真哥没有能耐保护我……西真哥被他们给打了,西真哥再也没有胆量去接送我上学了。张宽,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猛地一扭头,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呆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了。”

    我想伸出手来摸她柔弱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心中竟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心疼。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多年以后她离我而去,我戴着她买的避孕套跟前来找我搞“江湖义气”的毛娆娆在她曾经躺过的床上翻云覆雨的感觉一样复杂。我做出一付大哥的表情,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

    “是你让王家冠去砍那个坏蛋的吧?”杨波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我。

    “不是……”我迟疑片刻,淡然一笑,“有了结果,你还在意过程吗?”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你安排的。”杨波的口气硬硬的。

    “是又怎么样?”我横下了心,“就是,我不希望你被人骚扰。”

    “宽哥……”杨波一顿,猛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耳边忽然就响起一阵激越的歌声,我的脑子又一次空了。这次空得更厉害,我感觉自己的脚下不是坚硬的石头路,而是汹涌的海水,如果不是我的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树干,我会被海水淹没。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在躲闪,就像一个孩子在躲闪陌生人递过来的糖果。杨波不依不饶,撞上来就抱紧了我。旁边跑过一群孩子,他们回过头来大声喊:“流氓,流氓!”我挣脱开杨波,作势要追,脚下一阵拌蒜,一个趔趄扎到了旁边的垃圾箱上,半年没擦过的皮鞋摔出去一只,被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压成了黑手套,我仿佛看见有臭味腾起在那上面。

    我没去拣那只鞋,单腿跳着冲杨波笑:“没关系没关系,那本来就是一只破鞋。”

    杨波的眼神有些失望,呆呆地望着我,望着从我身边吹过去的那阵风。

    跳了好几分钟的独脚舞,我才猛然悔悟,装什么正人君子?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这一刻吗?我亮开手臂,想要上前抱她,可是人家没有那份激情了,就那样用一个看耍猴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多年以后,我问她,那天你想跟我来个拥抱,我没让你得逞,你是怎么想的?她说,当时我想操你大爷。我说,你拿什么操?她说,拿你。我说,我不**,我只操你。她说,我还是操你大爷。我不说话了,脑子里想的全是“江湖义气”,我想跟她再操一把江湖义气,于是,那天我俩把江湖义气操得死去活来。操完江湖义气,我不理他了,一个人喝闷酒。她说,你流氓。我说,你爹不流氓哪来的你?

    那天她用那样的眼神研究了我半晌,丢下一句“以后我会赖上你的”,转身走了。留下的那阵带茉莉花香的风,在我的鼻孔里面逐渐明朗。我呆立在垃圾箱旁,脑子乱得一塌糊涂……我想,林宝宝真他娘的伟大,杨波还真的喜欢流氓呢。

    在淑芬那里,我找到了王东,我没有告诉他杨波刚才对我的举动,轻描淡写地说了家冠砍人的事情。最后问他,你估计小王八这是什么意思?王东说,还能有什么意思?闲得蛋子痒痒了呗,想要利用这件事情树立自己的威风,顺便在你的面前表现一把,让你记他的情,这小子的脑子很“飞”呢,什么希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我说,他不会是想要在里面搅浑水,趁机糟蹋我的名声吧?王东说,那也说不定,干脆这样,咱哥儿俩砸“挺”了他拉倒,省得他给咱们添乱。我说,那样我哥哥就不高兴了,他想好好利用家冠呢,先这样让他蹦达着吧,万一将来这小子不“正调”,咱哥儿俩再收拾他不迟。王东说,等他的**扎出毛儿来再收拾他可就晚了,到时候不一定谁能砸“挺”了谁呢,早防备着他好,这小子就这么个“作”法,想要混出名堂来是很快的,你想想,他打这几次人,哪一次还超过极限了?踩的全是软柿子,警察拿他没办法,反而把他的名声给造出来了,这小子的脑子不简单,我敢说,再下去两三年,你我再加上一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为什么去砍芥菜头?”王东沉默片刻,一拍大腿,“他这是演戏给他的小弟看!看,我王家冠讲的是江湖义气,现在我跟着一哥混,一哥的弟弟也是我的大哥,跟着大哥干就得替大哥分忧解难!他明白得很,吃别人的饭要讲究忠诚,他肯定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小弟。这样一来,他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指挥那帮刚扎出翅膀来的兄弟,那帮弟兄才能对他忠诚。”

    “呵,你比我明白多了,”忽然想起番瓜包对他的评价,我笑了,“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这话什么意思?”王东茫然。

    “没什么意思,”我正色道,“以后你多在家陪陪你妈,不然……”

    “我明白,”王东打断我道,“我那不是没钱嘛,有钱我让她天天当皇后。”

    “不谈这些了,我做的也不怎么样,”我换话说,“家冠这小子给我哥灌了迷魂汤,我哥太实在了。”

    “所以我说,想要吃社会饭,将来挡道的人肯定不少,家冠算一个。”

    “挡我的道同样也挡了别人的道,我不收拾他自有人收拾他,到时候……”

    “宽哥还是你厉害,”王东摸着淑芬的大腿哈哈大笑,“到那时……哈,不费一点儿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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