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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点了四个菜,林宝宝扭着屁股去了厨房,接着传出哗啦哗啦的洗菜声。
金龙瞄着厨房里林宝宝的影子直咽唾沫:“这就是扬扬他姐姐吧?真来劲哦。”
我扳回了他的脑袋:“听说洪武现在发展得挺厉害?说说。”
金龙的脸阴沉下来,仿佛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不说他了……你喝什么酒?”
我说喝啤酒。金龙说,我不喝那玩意儿,没劲,要喝就喝白的。上来一个菜,我对林宝宝说:“给这位猿人兄弟拿瓶白的,给我来三瓶啤的。”林宝宝把眼一瞪:“就这么少啊,怕姐姐这里没酒是不?”我知道她是想加入进来,故意“拉杠”:“我兄弟钱少,怕赊着你的。”林宝宝冲金龙翻了个白眼,一撅嘴巴:“就他?他可比咱们有钱多了,”一拍金龙的肩膀,“弟弟,我以前我见过你,你跟我家扬扬挺好的。怎么,现在不‘赶车’(掏包)了,开始做买卖了?”金龙尴尬地摸了摸脖子:“金盆洗手了,金盆洗手了,现在做商人……嘿嘿,姐,你可真好记性啊,我都忘了还见过你。刚才我还跟宽哥说这是哪里来的美人,漂亮得跟画儿上画的似的。”林宝宝将一瓶白酒墩到桌子上,矜持地把耷拉在胸前的头发捋到脑后:“又是一张好嘴。喝吧,别怕钱不够,姐姐这里可以赊帐的。”金龙讪笑着打开酒,到处找杯子:“来,姐姐不嫌弃就一起坐下。”
林宝宝说:“一会儿吧,我先给你们把那几个菜炒上来,”扭头冲门口嚷了一嗓子,“过来喝点儿?”
我哥哥闷声说:“忙你的吧。”
金龙敲了敲我的手背:“把一哥喊过来吧?我不好意思过去,你去。”
我说:“算了,他在照看他的摊子呢。”
金龙瞪大了眼睛:“那些栗子锅是一哥的?咳,一哥可真能闹,那能赚几个钱?”
我说:“摊子多了照样赚钱。我哥心大,要成立联合公司呢,下街所有的栗子摊儿都归他管。”
“那多没意思?你看人家洪武……”金龙一看我,猛地打住,“说不说他了,又开始了,哈。不过我总觉得像一哥这样的人应该干点儿大买卖。比如开个大饭店啦,控制整个市场的小商小贩啦,收个保护费什么的啦……”舔舔舌头,把脸一正,“算了,我干脆告诉你吧。人家洪武现在的买卖可是做大了,在武胜街开了一个最大的饭店,开春的时候又在西区开了一家,正准备在下街再开一个呢。人家现在可有钱了,手下的兄弟也多,那派头跟旧社会的黑帮老大一样。现在人家也会玩儿了,自己不冲锋陷阵,看谁不顺眼,唤狗似的一招呼他养的那帮兄弟……操,提起这个我就生气。我好几年前就不跟着他混了。知道为什么?他把我姐姐……”鼻子头悠悠地红了,“这个畜生把我姐姐给,给那个了。这事儿也怨我爹,我爹怕他,拦着自己的闺女不让报案。我姐那个哭啊,就差上吊了……后来这个混蛋就住到了我们家,把我们家当成了他自己的家。我爹就是被这个混蛋活活给气死的。当初我不知道实情,还高兴呢,觉得有这么个姐夫真不赖。后来他整天打我姐,我姐就把事情告诉我了。我想杀了他,可是我哪有那么大的胆量?我就离开家了,到处乱晃。我爹死了之后,他把我家的房子给卖了,带着我姐住到了他家。去年我去找过我姐,你猜碰上了谁?王娇!洪武跟王娇结婚了,可是还霸占着我姐……”
我听得糊里糊涂,打断他道:“王娇不就是那个外号叫‘一笆篓’的破鞋?她不是结婚了吗?离婚嫁给洪武了?”
金龙给我倒上酒,自己猛干了一杯,抹着嘴唇道:“离婚了。可她嫁是嫁了,也是个玩具,跟我姐姐一样。”
我问,这话什么意思?
金龙说:“王娇是个破鞋,还带着一个儿子,你想洪武能对她好了?暂时穿一穿就是了,洪武在外面有的是女人。”
“妈的,全乱套了,”我干了一杯酒,猛地一墩杯子,“那么你姐姐还不赶紧走?”金龙低着头,家里刚着了火或是死了人似的摇晃着脑袋:“那么简单?洪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杀了她的。”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你不知道洪武的心有多么的狠。去年因为王娇跟一个伙计在路上说了几句话,这个畜生先是派人把那个伙计的腿打断了,接着给王娇剃了个光头,让她光着身子站在他家的楼上,对着大街喊,我是破鞋,我是破鞋……把我姐姐给吓得尿了裤子,死心塌地的给他当着佣人。后来他把王娇的脖子上刺了一个‘武’字,打发她回模具厂上班,不让她回他们家住了。前一阵我听说,王娇找了烂木头,通过烂木头找了凤三,凤三托人给洪武带了个话,让他放过王娇,这才拉了倒。现在王娇跟烂木头好上了。”
想起因为我冲王娇吹口哨,挨了烂木头的一顿揍,我的心就是一阵不爽。我咬咬牙说:“像王娇那样的女人应该折腾折腾她,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跟烂木头好上了呢。烂木头敢动洪武的女人?”金龙说:“你别小瞧烂木头,他的能力也不小,起码有凤三这么个大靠山,凤三又跟大有关系不错,大有的兄弟里有金高他们这帮人,洪武不傻,他会轻易去得罪烂木头?”
“那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呀,”我笑道,“他就不怕别人说他戴着绿帽子?”
“就他?操,”金龙哧了一下鼻子,“那整个是一个杂碎,想得开着呢,只要不是操他娘。”
“是啊,操他娘他得管人家叫爹,他会算这个帐。”
“我为什么到下街来住?全是被他逼的,”金龙用筷子不停地戳那盘菜,“年初的时候我去找过他,我说,既然你不放我姐走,你就对她好一点儿。起初他还笑着说,小舅子,没问题啊,我跟你姐姐那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刚要出门,他就冲坐在他家客厅里的几个兄弟喊了一声,打上门来了,你们还闲着?接着我就被他们给打了……最后他说,金龙,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了,再让我看到你,我让你姐姐伺候你一辈子。宽哥,现在我活得都不像人了,真他妈的,寻死的心都有了。”
我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我感觉此刻他不像猩猩了,像一只在寒风中哆嗦的羔羊。
林宝宝一手端着一盘菜扭了过来:“弟弟你说什么了,我听着怎么比我还惨呢?”
金龙的眼泪流了出来,嘴巴一歪,抱着脑袋放声大哭:“姐姐,我真的比你还惨啊。”
我哥一挑门帘进来了:“操你妈的,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金龙一见我哥进来,哭得更厉害了,像个找不着娘的孩子。我哥闷声不响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金龙:“把头给我抬起来,哭你妈的什么哭?”金龙不哭了,抽抽搭搭地说:“一哥你都听见了?没什么,我随便跟宽哥说话呢……一哥,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那什么,洪武早就说过,他跟你没完。我听一个兄弟说,最近他想来下街开饭店,他知道你回来了,想先给你来个下马威,然后舒舒服服地干自己的营生。”我哥把牙咬得咯咯响,腮帮子一条棱一条棱的,直直地盯着金龙的眼睛:“这些我都知道。告诉我,你请我弟弟吃饭,就是想告诉他这些?”金龙慌忙摇手:“没这意思没这意思,话茬儿赶到这里了。一哥千万别误会,我唐金龙再窝囊也不会连累宽哥的。”我哥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金龙尴尬地抓起一块抹布,擦两下桌子,又用抹布擦开了眼睛,把两只眼睛擦成了熊猫。
林宝宝瞪我哥一眼,嗔怪道:“你就知道吓唬小孩儿,人家心里难受你还这样。”
我哥的目光软了一些,伸手一摸金龙的胳臂,轻声说:“别难过,洪武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金龙的眼睛在抹布后面簌地闪了一下光,丢下抹布来抓自己的杯子,不想抓得急促了,一杯酒全都洒进了菜里。我哥用舌头顶着嘴唇,啵地一放:“哈,我发现你小子脑子很大。别在我的面前装啊,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哥哥明白,哥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伸出一根指头冲他勾了勾,“来,我给你安排个任务,”金龙连忙伸过脖子,摆了个挨刀的姿势。我哥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边,小声说,“这几天你给我留心点儿洪武的动向,有什么消息马上过来告诉我,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金龙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哥,放心吧,兄弟别的不行,干侦探一流。”
“那就好,”我哥给他把杯子扶起来,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来,哥儿俩干一个。”
“干了,”金龙一仰脖子干了那杯酒,猛地一拧嘴唇,“一哥,今天我真高兴,没想到你这么给我面子。”
“面子要自己挣,别人给不管用。”我哥冷眼看着他,若有所思。
“对,对对,”金龙不敢看我哥的眼睛,垂着头说,“以后跟着一哥闯天下,面子肯定足。”
我哥一皱眉头,刚要说句什么,家冠一步闯了进来:“一哥,棍子来找你,让不让他进来?”我哥站起来,按按金龙的肩膀说:“你慢慢喝着,我出去一下。”拉着家冠走了出去。金龙看着我哥的背影,不住地伸舌头:“好家伙,刚才紧张死我了……”回头冲林宝宝笑了笑,“姐姐你真有福气,跟了一哥谁敢跟你‘毛愣’?哪像我,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保护不了。”把头转向我,撇着猩猩般的大嘴笑,“宽哥你也有福气,上边有这么个哥哥,哪路好汉敢不给面子?哈,刚才一哥伸着胳膊,好家伙,牛腿一样壮实!你再瞧他胸上和胳膊上的龙,简直牛极了,单凭这个,全市的大街上一走,哪个敢‘上戕’?啧啧。”
“没用,”林宝宝的脸上泛出惬意的光,口气矜持地说,“没钱也拉倒,不实惠。”
“钱算个蛋子?”金龙一把扯开褂子,从腰上解下一个腰包,啪地摔在桌子上,“这里有,姐姐要多少吧。”
“三千,你有吗?”林宝宝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这个……”金龙摸了摸后脑勺,“我还真没有那么多,这里有三百,家里有七八百,一千多点儿吧……姐,听你这意思,你需要钱?需要就说一声,我这就回家拿。”林宝宝的脸红了一下:“不急,现在还不需要,需要了再说。”金龙啜口酒,起身就走:“你等一下。”风一般冲出了屋子。林宝宝吐了个舌头:“还有这么性急的人……大宽,你不会笑话姐吧?”
我说,笑话什么?以后又不是不还他了,先把孩子弄回来再说。
林宝宝的脸上笼了一丝愁云:“唉,都是被孩子给累的。”
我问:“来顺多大了?”
林宝宝说:“快要四岁了……不认识我了,见了直躲,跟陌生人一样。”
我说,等把他接回来就好了,你是他妈,早晚他会知道的。
“我担心你哥呢,”林宝宝像金龙那样不停地用筷子戳眼前的一盘菜,“你哥是为我好才把孩子接回来,可是我担心孩子来了他讨厌。过日子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情,他不是孩子的亲爹,将来……”“别担心这个,”我说,“我了解我哥,他从小就喜欢孩子,家冠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抱着他出来玩儿呢。还有可智家的孩子,他在劳教所的时候还惦记着他,我去接见的时候,他问我,可智家的小孩儿挺可爱的吧?前几天还抱着可智家的孩子出来溜达呢。等来顺来了,他还不得稀罕死?”林宝宝还在搅那盘菜:“你不懂,过日子天长日久……咱们还是不说这些了吧,但愿孩子能够早些回来,娘身上的一块肉呢。”
沉默了半晌,林宝宝突然笑了:“大宽你也是,你怎么就连个黄毛丫头都搞不定呢?”
我的胸口一堵,抓起酒杯就喝,呛得连连咳嗽。
林宝宝拍打着我的后背说:“别着急,别着急,等我忙完了这阵,我帮你找她去。”
我反着手摇:“千万别去千万别去,家冠搀和那一次就够我受的了,别帮倒忙。”
林宝宝停下了手,冲门口哎哟一声,尖声叫道:“这么快?”
金龙一头汗水地闯了进来:“这还快?不知道我已经长驻下街了?”将手里捏着的一沓钱啪地拍在桌子上,“姐姐你点点,这是一千二,加上我包里的三百,正好一千五,你先拿着应急。”林宝宝抓起钱啪啦啪啦地点,点到一半停住了:“算了,这钱我不能拿,张毅光说我,他不喜欢这样。”金龙把腰包里的钱塞到林宝宝的手里,嚷得脖子上的青筋筷子一般凸:“这算什么?我又不是白给你,这是借,等你有了再还我。一哥再不讲理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谁还没有个应急的时候。”
林宝宝攥着那把钱,看看门口再看看金龙,一噘嘴:“就这样吧。”
金龙猩猩似的拍打胸脯:“这就对了嘛。以后别拿兄弟当外人,咱们都是一家人。”
林宝宝揣起钱,给金龙倒了一杯酒,刚要给自己倒,突然停下了:“大宽,我怎么听见你哥在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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