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镇魔城一带,贫瘠得很,地面都被太阳金梭反复轰炸了不知道多少次,烧得和琉璃一般,然后又被一场场鏖战打得粉碎,地面上寸草不生,风起时就是漫天风沙。
四灵战舰,正中最高的一栋船楼的露台上,一张小桌,巫铁和白鹇隔着小桌对坐。
小桌上有四色精美的菜肴,虽然是全素,却浓香扑鼻,很能引得人直流口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精巧的乾坤壶,拳头大小的乾坤壶内,藏了三千六百种百年以上的老酒,每一种都有数万斤。
此刻从乾坤壶中倾倒出来的,乃是极品佳酿‘琥珀郁金香’,酒液色泽金黄透亮,香气浓郁却含蓄,每一口饮下去,一缕馥郁直透内腑,就算是对胎藏境体修,都有净化肉身、打磨五脏的奇效。
“请!”巫铁端着不大的半透明青瓷酒盅,向白鹇敬了一杯酒。
“谢安王。”白鹇眯着眼,长长的秀眉一挑,端起酒盅,用袖子遮住面庞,很娴静的将一杯酒饮了下去。
侧下方,镇魔城的方向,传来了赵豹的惨嗥声。
随后是刀枪出鞘的声响,再接着就是巫金的呵斥声,还有皮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响。
闹腾了一阵子,朱鹮和玱龙‘嘻嘻哈哈’的冲了回来,得意的向巫铁挑了挑眉头:“那个叫赵豹的,果然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张望,被咱们一顿好打。”
巫铁笑而不语。
白鹇则是白了朱鹮和玱龙一眼:“下手轻一些,不要真个恶了赵氏,毕竟,赵氏底蕴不可轻忽……我们这是借了给安王送礼的名义,这才堂而皇之的和安王交际……”
朱鹮打断了白鹇的话:“明白,知道,清楚,放心……不就是让这赵豹做个证人,让某些人知道我们是怎样和安王府勾搭上的么?啧,好了,现在他们肯定都知道了,我们白鹇商会和安王府有交情了,以安王的霸道臭名,以后他们不敢再轻易招惹我们了。”
巫铁无奈的摊开双手,朱鹮这话说得。
朱鹮和玱龙向巫铁挥动了一下拳头,两个人蹦下船楼,从四灵战舰上跳下去,直奔那些在篝火旁吃烤肉的巨人过去了。不多时,就传来了两女的号子声,她们弄了一根极结实的绳索,和几个白银巨人开始拔河角力,玩得不亦乐乎。
“殿下此来,是特意来找本王的?”巫铁好奇的看着白鹇。
一别经年,白鹇和朱鹮带着故太子东宫旧部,从西南离开后,巫铁就再也没见过她们,就算在禁魔殿,也打探不到她们的消息,整个东宫旧部,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次再见,白鹇和朱鹮、玱龙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整个大晋神国、乃至巫铁自己,却都变得太多太多。
“不是,是真的来镇魔城收购奴隶的,没想到碰到了安王。想想看,未来也是要和安王您重新联系的,不如就让这些镇魔军当见证,光明正大的给安王你送礼来了。”
白鹇轻轻的笑着,端起小酒壶,又给巫铁和自己倒了一盅酒。
“那么,殿下您现在是?”巫铁很好奇的看着白鹇。
这白鹇啊……手段还是比她那个风风火火的妹妹厉害多了,这借力打力、仗势欺人、拉着虎皮做大旗的法子,让巫铁也是颇为惊叹。
就刚刚,赵豹只是好奇白鹇半夜跑到巫铁的座舰上作甚,带了几个副将在城门楼子上朝这边眺望呢,朱鹮就主动蹦了过去,指着赵豹大声呵斥‘你看甚’?
三言两语不和,朱鹮和玱龙就大打出手,三两拳将赵豹打得趴在地上直抽抽。
可怜赵豹这两天已经被巫铁让人揍了好几顿,他实在是奈何不了巫铁,但是两个民间商会的小丫头片子,他赵豹还对付不了么?
一声令下,赵豹就让部下生擒活捉朱鹮和玱龙。
结果巫金立刻带着大队人马围了上去,又将赵豹抽了一顿,同时告诫赵豹白鹇商会是安王府的贵宾,赵豹若是敢动白鹇商会一根毛,那就是等同于和安王府开战!
一个大美人儿,半夜跑去了安王的座舰上,然后安王身边的心腹大将跳出来给这个大美人儿的商会撑腰……赵豹就算是傻子,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顺理成章的,白鹇商会就和安王府拉上了关系。
巫铁见了白鹇的安排,还以为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可是真没想到,她只是顺势而为,她还真是来镇魔城这边收购奴隶的。
不过,白鹇商会啊,这代表着,东宫旧部已经出山入世,准备一展身手了么?
想想当年大晋故太子司马圣从安阳城带走的那些财富、重宝,想想司马圣潜藏在民间、朝堂上的明里暗里的关系和人脉,再想想白鹇、朱鹮这两位公主的母亲,还有正蹲在巫铁安王府内修养身心的、她们的亲舅舅,拥有神明境战力的羲繇……
巫铁感觉,这已经乱得一团糟的青丘神国,怕是又要更乱上三分了。
“本宫,现在是皇爷钦封的长公主。”白鹇嘴角微微勾起,浅笑看着巫铁:“若是不出意外,等大晋神国重铸河山后,本宫,将是大晋神国的神皇,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大晋的第一任女皇。”
巫铁端着酒盅的手骤然一僵,他呆呆的看着白鹇。
白鹇……大晋神国的长公主?
未来的女皇?
司马无忧这老家伙,他在玩什么?巫铁有点凌乱了……
“你的……叔父……”巫铁有点癫狂的问白鹇。
“你是说,本宫的二叔么?他的昏君之名响彻天下,而且他早已退位,就算山河重铸,他还能重登皇位么?显然,不能。”白鹇轻笑道:“所以,皇爷爷的钦封,我和父王的旧部,都很满意。”
巫铁举起酒盅,张开嘴,将美酒倒进嘴里,‘咕咚’一口吞了下去。
好吧,这是你们司马氏的家事,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巫铁反正只要守好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呵呵,管你们怎么玩。
“太上皇圣明,有长公主掌舵,未来山河重铸,这天下黎民,有福了。”巫铁笑呵呵的放下酒盅,朝着白鹇拱了拱手:“微臣愿蝇随骥尾,以微薄之力,为长公主效死……嗯,日后,长公主多赏微臣十几个州治的封地就好,不要像令狐青青那样扣扣索索的。”
白鹇笑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伸手,指了指巫铁,轻声笑道:“安王好厚脸皮,安王的那九州封地,人口、财富、产出,堪比其他数十下州……嘻,等本宫登基,用安王如今的九州封地,换成边疆新开辟的一百零八州,安王可愿意?”
巫铁干笑了一声,急忙向白鹇拱手:“殿下说笑了,说笑了,臣要的是,新加的封地,新加的,原本的封地,您可不能拿走……您不能比令狐青青那老贼,还要扣扣索索啊!”
白鹇气得直咧嘴,坦诚的说,她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巫铁这样的人。
巫铁自行抓起酒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海碗,‘咕嘟咕嘟’的给自己倒了一大海碗美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一气,这才笑着向白鹇点头道:“殿下见谅,臣是军中粗人出身,喝酒,还是用大碗的好……诶,奇怪?”
白鹇眯着眼看着大口灌酒的巫铁,笑着问他:“哪里奇怪?奇怪什么?”
巫铁看着白鹇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问她:“殿下,什么时候和陛下他……”
白鹇沉默了一阵子,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黑漆漆的天空中那半片月亮,还有极远的天空中几颗有气无力的星子,淡淡的说到:“前些日子,本宫和朱鹮的修为,同时突破……也就是那时候,我们从血脉中,觉醒了一段父王留下的信息。”
“当年,父王和皇爷爷演的一出好戏,是皇爷爷在暗地里保驾护航,父王才带着东宫最忠诚的那一批臣属,席卷了安阳城的宝物,安然离开了安阳城……”
巫铁愕然看着白鹇,他拍了一下大腿:“果然如此,臣听闻当年太子东宫故事,就琢磨着,安阳城,怎可能这么轻松的逃出来呢?原来如此……”
白鹇眯着眼看着天空的月亮,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东宫旧部就藏在西南并不是特别偏远的丛林中,但是禁魔殿也好,皇家秘谍也好,乃至军部枢机殿的密探也罢,都没能发现东宫所在。”
巫铁明白了:“这也是陛下在暗地里保驾护航?”
白鹇笑得很灿烂:“所以,你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发现东宫驻地,还向外传出消息的,是枢机殿的人了吧?禁魔殿、皇家秘谍,他们当中大半的人,只是应付差事,真正在努力追查东宫下落的,还是令狐青青的人。”
巫铁舔了舔嘴唇,给令狐青青扣了一顶黑锅:“原来,令狐青青早有不臣之心。”
白鹇撇了一下嘴,冷冽的说道:“或者说,令狐青青是一条好狗,真正是一条好狗……”
巫铁眯着眼看着白鹇:“很显然,他不是司马氏的好狗,呃……上面?”
巫铁指了指天空。
白鹇笑了起来,笑容清丽如画,让巫铁都不由得有一点失神。
“你很大胆咯,安王……看样子,你也见过、知道了不少东西……”白鹇的笑容越盛,她轻声道:“不然,你觉得呢?以令狐青青的实力,在三国战场,他令狐氏能够这么多次夺得天神令?”
冷笑了一声,白鹇笑容一敛,冷声道:“不提其他,单说在大晋朝堂上,纯粹以修为、以战力论,第一军就绝对不是令狐青青能抗衡的……更不要说,项家还有几个老疯子在,甚至……公羊三虑平日里不怎么出手,但是他若是真个和令狐青青对上,皇爷爷说,令狐青青有六成概率落败。”
白鹇摇了摇头:“不提这个让人厌恶的老家伙罢,终有一日,本宫要灭他九族……总之,本宫和朱鹮得了父王留下的信息后,思量许久,还是联系上了皇爷爷。”
巫铁缓缓点头,这就对了。
他也抬起头来,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看着空中那半片没什么光亮的月亮,看着那几颗没精打采的星子。
对比半年前,那犹如洪水一样倒卷而下的星辰之光,对比那璀璨、辉煌、硕大无比的星辰和月亮,眼前的这夜空,简直就像是一副市井俗匠随手涂鸦的年画。
假,太假了。
巫铁极力的感知虚空中的星光和月光,如果说半年前那七天的星光普照犹如天河倒卷,此刻虚空中的星光月光中蕴藏的星力精华,就好像一个吝啬鬼,拿着一根针在蘸水后,慢悠悠的向下撒水星沫子。
“那些,神灵……”巫铁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们,真是神灵么?”
巫铁将话题带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方向上。
“他们?”白鹇冷笑了一声:“如果说,实力足够强,就是神灵的话,本宫和朱鹮,也已经……”
白鹇笑了笑,摇摇头,端起酒盅,慢慢的喝了一盅酒。
“不过,本宫不会忘记父王留给我们姐妹的信……本宫的母亲,那等神异卓绝的血脉,本宫姐妹,原本要在母胎中孕育十二载才能出世。”
“就是他们……的好狗,夜袭东宫,本宫的母亲重伤,本源精血散落,本宫姐妹有夭折之危。”
“还是皇爷爷拿出的一对先天阴阳宝莲,本宫姐妹托体先天阴阳宝莲,在莲蓬中受先天之气滋养,温养母亲留给我们的一点血脉之力,整整六千年这才出世。”
“杀母之仇,夭折之恨,破国之怨……本宫,迟早要和他们一一算清楚。”
白鹇站起身来,轻轻一跳,就跳到了露台的护栏上,她踮起脚尖站在护栏上,张开双手,朝着天空的那半边月亮拥抱了过去。
此刻大风突然吹来,白鹇隐隐泛着亮光的白色长裙随风舞动,她好似就要乘风而起的飞天,轻盈地几乎要随着这大风飘向天空的月亮。
巫铁呆呆的看着有飞天之态的白鹇。
月光下,白鹇几乎全身都在发光。巫铁隐隐觉得,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一画面。
“重铸山河之后,本宫一定要……破开这天幕,看看这真正的天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本宫,要去那天穹之上,看看那,真正的天地,真正的宇宙,真正的星空!”
巫铁沉默,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海碗,突然咧嘴一笑。
人嘛,总要给自己定一些高一点的,看似实现不了的目标。这或许就是梦想吧?给自己制定一个高一点的梦想,万一,哪一天他就实现了呢?
以前,巫铁在巫家石堡中,他只想知道日月星辰是否真的存在,他很好奇,灰夫子给他说过的那些书中的神奇事物,是否真的存在。
眼下,他已经走出了地下世界,他已经突破了那厚厚的岩层,他已经看到了眼前的这一片天。
可是,白鹇说这里有一片天幕,挡住了真实的星空。
那么,就疯狂一把吧……迟早有一天,巫铁也要破开这天幕,看看天穹之上究竟是何等景象。
巫铁的血脉在沸腾。
源自先祖的血脉在沸腾,那是对星空的狂热向往。
巫铁眼前有一幅幅瑰丽神奇的画面不断浮现,这是他的先祖铭刻在血脉深处的记忆。
曾经啊,曾经啊,巫铁的先祖们,他们沐浴在真正的星空之下!
这一刻,巫铁神胎震荡。
这一刻,玉碟投影震荡。
这一刻,打神鞭中,一颗颗星辰精华不断融入巫铁神胎,一道道大道法则凝成的道纹,在神胎上急速的蔓延。
这一刻,巫铁的心跳,和下方大地的地脉博动,隐隐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