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没有动,整片山林却仿佛动了起来,整个世界都动了起来,或者准确来说,是空间动了,于是那道雪线擦着她的身体飞了过去,然后落在绵软的雪地上,却像是落在镜面上,折射而回,没入陈皮皮的身体。
陈皮皮脸色微白,肩头多了一道血洞,那是他自已的天下溪指意,再看向桑桑的眼神里,便多了一抹苦涩和感慨。
这抹苦涩感慨与境界差距无关,他根本就没有奢望过自已能够战胜她,这是她的世界,伤不到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能够伤到她,那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此时的情绪有些感伤,是因为他想起数年前的新年第一日,当时桑桑还是个干瘦的黑丫头,抱着厚厚的被褥有,沉默而倔强地站在长安府里,显得那样的可怜,而当时他第一次施展天下溪神指,便是为了保护她。
桑桑静静看着陈皮皮,来到人间后,陈皮皮是第一个敢向她出手的人,即便是酒徒也只敢逃,屠夫只敢蹲在角落里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惩罚陈皮皮对昊天的不敬,而是转身望向长安城的方向,没有任何情绪说道:“在那里你拒绝了我。”
她看着长安城,这句话却是对板车里的陈某说的,说的是前几日观主单身入长安,最后用了清静境的事情。
陈某没有解释,很奇异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有很多情绪,有终于得见彼岸的大愉悦,有看穿所有的大解脱,有挥袖看云的大平静,就是没有敬畏。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昊天,她是那样的高傲,那样的冷漠,绝对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但在他眼中却是那样的有趣。
他隐约看明白了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很想赞美已经离开人间的夫子,他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究竟会走向何方。
昊天也不能。
……
……
虽然西陵神国较诸唐燕诸国要温暖很多,但刚刚入春,气温也没法太高,在山间吹拂的风还带着些微寒意,满山的青树蒙着冬日积下来的灰,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举目望去,在山野间看不到一朵野花。
桃山上的气氛紧张而且压抑。伐唐战争极不顺利,即便是天谕大神官和天下行走叶苏这样的道门强者都身受重伤,神殿联军在青峡之前寸步难进,而掌教大人从长安城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在人前露面。
留在神殿里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这些事情噤若寒蝉,也不敢随意出殿走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那个高胖的青衣少女和那头早已被神殿登记在册的大黑马来到桃山下时,竟没有人发现。
不知为何,桑桑没有去长安,而是来到了西陵神殿。她牵着大黑马在青山间行走,神情平静而自然,就像是巡视自已的领地。
她牵着大黑马走进了天谕神殿。神殿内部空旷而幽静,大黑马的四蹄踩在如玉般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音。
天谕大神官躺在神殿最深处的床上,幽暗的光线从殿顶洒下,落在他的脸上,让皱纹显得愈发深刻,苍老地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在青峡之前,他被书院大师兄一棍击倒,神辇燃烧成灰烬,本就苍老的身躯也快要变成死灰。他是道门最能看见未来的天谕大神官,自然清楚自已的伤势如何,被送回神殿之后,他没有做任何事情,甚至把程立雪等天谕司的执事都赶出了神殿,平静地等待着回归昊天神国的那一天。
这座神殿已经幽暗安静了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敢来打扰神座临终前的平静,此时忽然响起蹄声,天谕大神官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向那边望去,便看见了那头大黑马和牵着缰绳的那名少女。
看了一眼,他便看明白了很多事情,枯槁的目光重新散发出光泽,苍老的皱纹里多了释然,然后露出最真挚幸福的笑容。
桑桑走到床边静静看着他,确认这个人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即便是她也没有办法再让他停留在人间,只能让他多停留一些时间。
天谕大神官感觉到了她的想法,谦卑而诚恳地说道:“能够回归您的怀抱,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请您成全。”
桑桑坐到床边,伸手把枯瘦的老人抱进了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婴儿。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却开始散发一种平静的气息。
天谕大神官的头无力地靠着她的肩,喃喃说道:“您回来的晚了些。”
当年在长安城的老笔斋中,他曾经见过她,然后他在三年后的桃山上,看到了光明,于是他和她定下了三年之约。那是大唐天启十五年,现在是大唐正始元年,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四年时间。
桑桑毫无情绪说道:“时间这种把戏,确实不好玩。”
天谕大神官苍老的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然后闭上了眼睛。
桑桑确认这个人类的灵魂已经回归了神国,把他的身躯放回床上,然后起身,牵着大黑马走出了这座神殿。
她没有离开桃山。
她去了桃山最高的那座白色神殿。
……
……
掌教大人回到西陵神殿之后,情绪变得异常暴躁,桃山上下经常能够听到如雷般的吼声,那些亲信更是如临深渊,根本不敢踏进神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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