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去年在呼兰海畔第一次见到夏侯,其后在土阳城里有了近距离的见面,那时候的夏侯,虽然争夺天书明字卷失败,被迫与书院达成协议解甲归老,但神态依然从容自信,甚至有股隐而不发的霸气。
然而今日的夏侯却明显变得苍老了几分,虽然穿着一身崭新的盔甲,虽然他的眉眼依然冷凛而漠然,身躯依然挺拔如山,但宁缺却隐隐能够闻到,从这位大将军的身上传来一道潮湿柴房多年后的霉味。
夏侯在荒原上连续遭受魔宗强者刺杀的消息,虽然被大唐军部严格保密,却依然渐渐流传开来,自然传进了宁缺的耳中。
“魔宗清理叛徒的手段,比想像中还要直接强悍啊。”
宁缺看着远处被人海遮住的夏侯背影,心想如果夏侯身上那件盔甲真的被唐手中那把巨刀砍废了,自己那本来极为可怜的成功希望,或许会幸运地多上一分。
夏侯是帝国大将,爵位荣耀,不是张贻琦御史或黄兴这种人,可以被人随意暗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日渐苍老的夏侯,依然是那般强大,宁缺想要暗杀成功,并且不留下任何证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廷和书院默允夏侯平静归老,西陵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总之如今的宁缺,看似身后有无数背景靠山,在夏侯身前,这些背景靠山却根本不会出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怎样才能杀死夏侯?
就在大唐天启十五年春去夏至秋回的日子里,一个计划在宁缺的心中渐渐成形,只不过每每想起这个计划,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如果让别人知道他计划的真实内容,比如李渔,比如叶红鱼,比如陈皮皮,都会觉得他的脑子肯定出了问题。
整个世界,大概只是二师兄和朝小树这两个家伙会表示赞同。
桑桑撑着下巴,看着茶楼下方的人群,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宁缺,小脸上满是忧虑的神情,说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宁缺说道:“已经等了十五年,我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很好。”
桑桑很认真地说道:“等他再老些,我们再强些,等他在乡下归老几年,那时候再动手,不是更有把握?”
从小到大,宁缺都不愿意桑桑去思考那些过于血腥残酷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教过她,事实上无论是在岷山里,还是在渭城外的草原上,他一直不停向小侍女灌输着某个概念——无论敌人是老是弱还是妇孺,只要能够战胜对方,怎样无耻的手段都用得,怎样难过的情绪都要忍得,要忍到最有把握的时候才出手,出手就要让对方死。
宁缺微笑说道:“如果再不去杀,夏侯就真的老了。”
桑桑不解问道:“那样不好吗?”
宁缺说道:“等他更老的时候……杀死他自然更有把握,可我担心,万一他病死怎么办?万一他真的老死怎么办?”
桑桑听不明白,心想如果夏侯就这样老死病死,有什么问题?
她问道:“那样不好吗?”
宁缺点头说道:“非常不好。”
桑桑眉尖微皱,问道:“为什么?”
“因为夏侯不是我的敌人。”
宁缺稍一停顿后,继续平静说道:“他是我的仇人。”
便在这时,茶楼的掌柜和伙计们回到了楼中,兴奋地议论着先前在街旁看到的队伍,赞叹着夏侯大将军的威武。
宁缺静静听着茶楼里的议论,摇了摇头。
“敌人可以死于天灾人祸海啸河溃,只要他不再拦在我们的身前,阻挡我们前进的道路,破坏我们的事情,他就算吃饭噎死,上厕所臭死,都无所谓。”
“但仇人不同。”
“复仇这种事情,如果时间拖的太久太长,往往会逐渐发酵演化成另外一种味道,比起要让对方死,为当年的故事付出代价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仿佛是要通过杀死对方让自己忘记当年的故事,从此得到真正的解脱。”
他看着桑桑说道:“不过无论是让仇人付出代价,还是让自己得到解脱,终究离不开最关键的那个环节,那就是杀死仇人。而且他必须死在复仇者的手中,不能自己死,不能被老天爷害死,不能一觉睡死在床上。”
宁缺想起那年落着雨的长安东城,想着铁匠铺里那个死不瞑目的老铁匠,想着当时被雨水打湿的苍白头发,神情微惘。
“他甚至不能老,不能病,不能憔悴,最好还处于人生的巅峰,只有这样才能给复仇者带来足够的快感,而这,便是复仇的重点。”
“夏侯已经老了。”
宁缺很严肃认真地把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如果再不杀他,他就真的老了。”
……
……
夏侯大将军回到长安城,首先进了皇宫觐见陛下,然后在朝会之上接受了陛下赏赐的爵位,接受了朝臣们的尊敬与致意。
朝会结束之后,他婉拒了几位朝廷大臣的邀约,带着亲兵去往军部交办军务,在朱雀大道旁那片草甸青林掩映的小楼里,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据说与大唐军方领袖许世将军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话。
暮色渐退,夜色笼罩长安,夏侯离开了军部,亲兵们骑马举着火把,护送他来到北城肃穆华贵的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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