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96)

溪山皇庄的稻谷收割之后, 谢茂不嫌兴师动众,亲自往旒田走了一趟。

庄头向谢茂汇报产量,和他预计的还差了一线。

然而,在溪山的小规模试种已经让庄内佃仆兴奋得搓手含笑。不管有没有经验的农人, 都能从这近乎梦幻的丰收看出谷种的珍贵。新帝登基以来已减了两次农课,皇帝名下的皇庄更是一再降低田租,佃仆近两年的日子过得富裕了很多, 再有了这神仙种!——哪怕加租数倍,种这谷子也划算啊!

京郊冬日少雨,不耽误晾晒新谷。然而,新谷丰收, 十数倍于旧谷。晒谷场不够用了。

“独眼军爷带着人在南麓整地, 新谷场立马就好。”

说话的是一个很得谢茂看重的佃仆,名叫邓二宝,从酿泉居育种时就被皇帝青眼有加, 一路跟到溪山皇庄, 是谢茂新成立的粮食公司的技术顾问兼大总管。

不过,徐屈这拨人还没正式加入粮食公司,按道理说, 邓二宝支使不动他们。

现在不必邓二宝支使,徐屈就这么打了鸡血地带着人辛勤劳动, 那守着新谷新种的架势, 比溪山皇庄的庄头佃仆还拼命, 连溪山皇庄的佃仆家眷出入都要被徐屈带人仔细检查。

好在皇庄佃仆也都没啥共享意识, 偷稻种去卖能赚几个钱?出去找个荒地种这神仙种,被人巧取豪夺怎么办?有了这稻种,皇庄田赋又低,给皇帝种稻不比得罪皇帝保险?不止没人想偷稻种出去,见徐屈查得严,干脆各户自查联保,不是家里死了人,谁敢轻易出庄,立马就会被怀疑地目光团团盯住。

谢茂知道,经过他完美进化的种子,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

他不需要徐屈的忠心。

只要徐屈能守住稷下庄两三年,他就能腾出手经营更多的地方了。

在打整晒谷场的徐屈心潮澎湃地赶来候见。

年轻的皇帝似是怕冷,还没下雪就裹上了长毛衣裳,雪狐领子白得像是春天的柳絮,衬着皇帝俊美风流的眉眼,说不出的好看。

皇帝分明还是那个皇帝,看在徐屈眼里,份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初冬的阳光照耀从皇帝额上倾泻而下,徐屈觉得吧,就跟庙里神像脑门儿后画一圈金光似的。

怕不是神农转世吧?

徐屈心怀敬畏地仰望着皇帝。皇帝站在人群之中,捧起新谷看了看,又和身边佃仆说了些什么,朱雨上前回禀一句,皇帝就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徐屈连忙低头做虔诚状。从前是碍于君臣之分,不低头会被拉出去砍了,现在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礼敬什么。

神农转世这事儿傻逼兮兮的,徐屈觉得不应该当真,可是,他又还是觉得……说不定真是呢?

被传见之后,徐屈磕头施礼,皇帝还是笑眯眯地叫他起身,带着他从人群中出来,寻了个僻静处说话:“这谷子能种好吧?”

“能,绝对能!鸟都能种好!”徐屈脱口而出,旋即老脸一红。

他自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怎么今天在小皇帝跟前这么冲动这么傻……不过脑子就乱说。

“草、草民是说,这谷种好生养,不费心,草民带着三千兄弟肯定能种好。”

一个壮年男丁再是勤恳辛劳且有耕牛犁地,也顶多照顾侍弄三、四亩庄稼。

稷下庄统共四万亩良田,就三千人耕种,也就是说,按照徐屈先前的估算,他们顶多能种一万亩田,余下三万亩田地都要空置。

现在他心里踏实了,扔把种子就自己长,这能费多少事?

正如皇帝所说,他们在稷下庄主要负责的是保密。守着神仙种,守着粮食,将这四万亩的农田守好。

徐屈这段时间不单忙着给溪山皇庄平整晒谷场,还忙着给稷下庄修瞭望塔与箭楼。

现在他觉得种满四万亩地容易,要守好……人手不太够。到了收割的季节,恐怕也忙不过来。

他惭愧地说出为难之处。

“先期只划一块地,种多少收多少皆不要紧。你也知道了,种地不难,难在守密。你先带着人把架子搭起来,算一算一人能守好几亩地,朕也好写信向小衣继续要人。”谢茂含笑道。

下一步,他就可以收留一些真正伤残无法战斗的老兵了。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无法搭弓奔袭,在军中很受嫌弃,退下来又无处谋生,直接安排到粮食公司守个塔看个门,这总能行吧?

“供养伤残老兵这事上,朝廷考虑得不够好。”

“来稷下庄种地,朕不止给你们发饷银,还另外发股利。一旦收成,粮食两成交国库,一成分给老卒。”谢茂掰着指头算,“余下七成,除了应付开销,其余的都作战备……”

一亩田能收三千九百斤,分给老兵的一成就是三百九十斤!

普通稻谷在耕牛、保肥、水渠都保障的情况下,亩产也才堪堪这个数量。

何况,一个兵卒又岂止看管一亩地?加上皇帝答应给的饷银,这不是给口饭吃,这是正经打算给肉吃啊!

徐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一人守地不好算数!这得看地形。”

有田,有神仙种,徐屈哪里舍得只种一部分?他是恨不得马上就把地犁了,把种子埋得满满当当。

他左右一看,皇帝跟他都在晒谷场边不远,要找纸笔也耽误时间,他干脆找了几个石头蹲下来,在地上扒拉着开讲,“稷下庄有山有坳,良田接水,在昌平园恁大一片,修好箭楼,五十人一队,日夜巡守,这都不成问题!萝角这一块地隔着角山,这要分开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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