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86)

衣家击登闻鼓状告裴露生杀妻, 消息传到皇庄,皇帝即刻就下旨排驾回宫。

他回来得非常迅速,御驾抵达太极殿时,太后的銮驾还在皇庄未曾启程。张姿此时已重新统领羽林卫, 皇帝留他在皇庄护卫太后,御驾则由黎王谢范率二千羽林卫随行保护。卫戍军校尉张岂桢率部三千出迎二十里, 凑齐了五千人马,回京时更是浩浩荡荡。

朝堂上下都看出了皇帝对此事的看重, 先前皇帝还耍无赖窝在皇庄要挟群臣不肯回京, 衣琉璃的死居然把这位给惊得二话不说即刻回京——要说皇帝忌惮镇国公,那当然是九成九的。

多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你皇帝给衣家做媒,把人家闺女嫁到户部尚书府上, 当时惊掉了多少下巴啊, 这下得了,不到一年, 衣家闺女横死了。

结亲不成反成仇, 甭管这案子审出什么花样来, 给两家保媒的皇帝都要遭埋怨。

“侯爷呢?”

谢茂才进宫就召听事司直奏千户宰英来询问。

往日负责替谢茂盯着北城别院的眼线都由殿前侍卫调派,听事司成立之后,这一部分差使就一并交给听事司署理。

如听事司这样的监察部门,曲言奏事很容易造成冤案。按常理而言, 应该多部门交叉督事。

谢茂出于私心不愿削弱听事司权柄, 所以, 让其监看衣飞石,其实是他对听事司的考绩方式。谢茂十分了解衣飞石的行事风格,更不可能怀疑猜忌衣飞石。若听事司在上禀衣飞石各处事机时,稍有私心,谢茂立刻就能察觉,其下场自然是龙幼株立刻被革职处死。

合理的猜忌心谁人没有?谢茂的高明之处,无非是朕怀疑你了,朕考验你了,而你根本不知道。甚至听事司上下包括龙幼株、宰英在内,都认为皇帝对自家衙门信重异常,看看,连皇帝最宠爱的定襄侯不也都任凭听事司监看么?

眼前听事司地位不稳,定襄侯又正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状态,且双方没有半点利益冲突,听事司对衣飞石态度十分客气礼遇,丝毫没觉得自己是在监看定襄侯,正经是把自己当做皇帝差遣的下人去伺候定襄侯周全。

“侯爷仍在别院,说明天就押裴露生与一干人证去衙门。”宰英道。

谢茂这会儿已经知道丁禅去裴尚书府堵人的事了。

镇国公府要人,陈阁老也要人,衣飞石哪里肯把人单独留在一边?陈阁老还算老实的,手里也没兵,镇国公府真疯起来要去抢人,衣飞石那几个亲卫哪里扛得住?

“六王还在吧?”谢茂吩咐赵从贵,“请他走一趟,带人去别院守着人,让侯爷进宫来。”

自从皇庄遇刺之后,谢茂老实了很多。往日肯定就微服出宫去找衣飞石了,这会儿不欲多生事端,干脆让谢范去替衣飞石看人,直接召衣飞石进宫。

宫中护卫都是羽林卫,谢范也是因遇刺之事成了惊弓之鸟,正忙着调遣卫戍军重新布置防务,御前侍卫还在太极殿近身护卫,殿外的羽林卫则与卫戍军三两交叉,各自负责一部分防区,彼此又能互相监督。

常清平出身潜邸,是皇帝最倚重的侍卫长之一,张岂桢则是谢范心腹门人,新近在卫戍军崛起的实权校尉,偏偏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执役时彼此都不搭理。

谢茂才换了双袜子在熏笼前烤脚,就听见赵从贵进出两三回,问道:“怎么了?”

赵从贵把羽林卫与卫戍军分开执役的事说了。

如今还在冬天,又是刚从皇庄奔波赶回,御前侍卫与卫戍军都要换酒囊热汤,更换干净的靴袜。平时送一回就行了,今天得分开送两拨——羽林卫与卫戍军都不肯用旁人剩下的。

底下人拿不定主意,余贤从与谢范都不在,只好来找赵从贵做主。

谢茂没有说话。

羽林卫重新被张姿所执掌,就代表着他的安危被交给了一个他不了解的人。

谢范显然很明白皇帝的顾虑,这才不合常理地调了卫戍军进宫。

——从太宗继位,卫戍军就被调离了皇城,成为拱卫京城的兵衙,不再负责天子内卫。

谢范作为卫戍军将军,直接把卫戍军开进皇城,侵占的是羽林卫的职务防区。所以羽林卫对这一批进了宫的卫戍军极其不爽,常清平也对卫戍军校尉张岂桢各种看不顺眼。

谢茂没办法。

他身边没有那么多可用的人,余贤从又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若是小衣在朕身边……谢茂很不切实际地妄想了一下。不过,现实是衣飞石不可能留在京城给他守宫门,太后也不会再在羽林卫将军的职位上轻易妥协。只要不想和太后正面冲突,谢茂现在就得继续信任太后的眼光。

何况,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谢茂沉默着在熏笼前将双脚烤暖和了,突然吩咐:“给常清平、张岂桢各赏一碗茶。”

这就是皇帝的态度。

卫戍军短期内不会离开皇城,但皇帝也不是不信任羽林卫。

双方保持警惕和距离,皇帝不偏不倚,相安无事都有赏,谁先冒头谁挨捶。

常清平与张岂桢跪在一起接了赵从贵端来已然半冷的热茶。谢恩之后,一口饮尽。

待赵从贵笑眯眯地背身离开之后,二人各自起身离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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