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 这都是卢随心的错。”谢茂不客气地做出了结论。
衣飞石不禁哑然。先生这是两口子吵架气不过, 干脆联手打外人?关卢随心什么事?
“你说你量浅德薄, 这四个字我不能同意。由来天子牧民长养, 将军守土开疆。对内对外上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是理所当然得事情。将军若对敌人仁慈,域内百姓何辜?”
说到此,谢茂口风一转,反问道:“你与我在从前为何不为此事争执?”
衣飞石心说, 从前也不曾遇到这么牵扯不清的事。
念头刚至,他就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谢茂分明想问的是, 从前为什么没有遇到这么牵扯不清的事?
谢茂和衣飞石之所以产生了立场上的对峙,无非就是在对内和对外上有了不同的界定。
何者曰内?谢茂以帝王心慈抚天下,自然以为青庭后裔皆为子民。何者曰外?衣飞石以平戎心征讨天下, 当然看不惯主动开战的青庭一脉。可是, 内和外的界定不以二人视觉转移, 它真真切切的存在于世间。
就譬如两国交战之时,将军杀人无罪。可将军若杀到了国境之内,擅动平民,照旧会被国法处置。
这一点上,衣飞石不可能和谢茂存有任何争执疑惑。
“昔年衣飞金在西北肆意屠杀陈朝青壮,杀得新州各地人人自危,凶名累累。这么一批骄兵悍卒, 一旦踏入襄州国境, 立马就变得和蔼可亲, 扛刀牵马去帮农人犁地割麦,何等人畜无害?有国法军规辖治,人有兽性也不敢显露,举凡律法道德降服不住心内猛兽,便是天子之罪。”
谢茂给自己的结论加粗了一遍:“卢随心窃据高位,不行德政,只知道阴谋苟且,当然都是他的错!”
衣飞石心知肚明,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先生没有直接戳破。
卢随心最大的错误,在于他的统治彻底崩溃了。
如果新世界以修为最高的卢随心为天子,治下修士皆为国民,安玉霖杀回风定星道场复仇的行径,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叛逆——且成功裂土封王、与卢随心划半壁江山而治的“叛逆”。
卢随心再也无法维护他的律法,无法降服所谓的“将军”,一朝裂土为两国,失去了统治权的尊严。
这种思考也重新打醒了谢茂。他口中不肯认输,是因为他坚持青庭后裔无辜。然而,他心中也很明白,在现实中他想要安玉霖也承认青庭后裔无辜,首先,他得获取这个世界的统治权。
没有律法的世界,没有道德标准的世界,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世界,哪有无辜者可言?
就算他以圣人之心恩庇万物,青庭后裔知道他是谁吗?青庭后裔遵循他所立下的律法吗?但凡青庭后裔曾念诵谢氏祖圣之名,行谢氏祖圣之德行,哪怕只有那么只言片语,一夕拜诵,衣飞石也不可能替安玉霖说话——衣飞石必然会守护谢茂的子民。
谢茂不曾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统治的遗迹,却想以圣人之心恩庇万物,这想法何其可笑?
别说安玉霖不买账,连他目前存世的最大一枚脑残粉——衣飞石——都不买账。
这个现实深沉地打击了谢茂的天子之心,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被“圣人”二字冲昏了头脑,整天沉浸在衣飞石所讲述的往事中,便真以为自己拥有了统治诸天诸世界的能力和底气。
事实是,他在新世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太一厢情愿也太不脚踏实地了。
谢朝的江山是他一世一世自己打下来的,没人怀疑他的统治权,他稳稳当当地做着牧民天子。
如今还没有当上圣人呢,先把圣人的谱摆上了。洞虚大圆满的卢随心和合道真人安玉霖争夺江山,有他一个没入道的小菜鸟什么事儿?名不正则言不顺,正是世间真理。
深受打击的谢茂将卢随心拎出来胡乱骂了一顿,悻悻地回了书房。
“……”衣飞石都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好在谢茂也没有憋闷多久,衣飞石还在书房门立着一筹莫展,吱呀一声,号称对衣飞石不存在门禁的谢茂又自己将门打开,问道:“跃龙门有点小问题没想明白,集思广益?”
衣飞石连忙点头:“是。”这就是不生气了吧?
至于安玉霖那点儿破事究竟该是个什么处置方法,衣飞石不敢再问,谢茂也不想再提。
——天庭外挂上线了吗?
——《修真律》颁布了吗?
什么都没有,你想怎么处置?国有律则民有依。事先没规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单凭独夫之志就路见不平拔刀杀人,不一样是恃强凌弱、弱肉强食?倘若谢茂真以此诛杀安玉霖,当得起“不教而诛”四个字。
“我在笃家杀人时,”谢茂想起不久之前的往事,“他在外边看着我。”
他?
君上?
衣飞石悚然而惊。
他想起当日为救被卢随心随意杀灭的刹木和星亿万生灵,谢茂因消耗巨大,身体不断崩溃呕血的惨状。
有君上在外边盯着,完全可以避免谢茂吃这么大的亏。早在天任星衣飞石遇险之时,君上就曾经现身出手,那么,那一回他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谢茂受罪?
谢茂将两条腿交叉斜在榻上,一头栽倒在衣飞石怀里:“世间无秩序,天子不杀人。他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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