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聚集在殡仪馆的记者都是专门跑娱乐新闻的, 让他们爆个明星出轨撕逼的料没问题, 绝对跑得比谁都快。等到谢茂那个千古奇冤的花圈一出来, 他们还是跑得比谁都快——任何地方的百姓白布黑字喊冤, 你看有正儿八经的记者敢报道吗?记者证不想要了?想转业了?
跑娱乐新闻的记者也没多少搀和时事政治的心气追求, 见势不妙, 全都脚底抹油溜了。
谢茂和桑晚等人打了招呼,衣飞石则安排艺人们离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有谢茂坐镇指挥,不需要他们再组团吸睛博眼球,何况, 他们本身跟朱警官没什么交情, 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来吊唁是正常人情往来, 一直待着不挪窝未免显得太过搀和闹事, 总是损害人设的。
华夏人民对艺人的要求宽泛又严格, 具体到一些事务上,大概就是不谈政治。
——闭嘴, 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老老实实搞业务就行了!
只剩下谢茂安排好的记者留了下来, 给小婷做完了专访。
被容氏报业安排来的记者三十出头,看上去精明干练,经验非常丰富。
她知道这时候出门说不定就被砸了电脑拘进去、等着事态平息了再去宣传部道歉、等着吊销记者证, 所以,门是坚决不肯出的。干脆就在殡仪馆找了个小板凳, 抱着笔记本现场办公。
她将早已润色好的稿子稍加修改, 把小婷口述的一些细节加了进去。
随着艺人们的离去, 第二电影的许多工作人员也都相继离场。
白天殡仪馆里总有一波一波前来吊唁的客人,这里停灵的也不仅止朱警官一人,别家丧主多有喜丧,搞得挺热闹,吃饭打牌唱歌一条龙,还有开追悼会的,加上闻讯赶来围观明星的群众,嘈杂无比。
如今艺人已经离开,天也渐渐黑了,很少会有人晚上来吊唁逝去的亲友,殡仪馆自然冷清了下来。
谢茂安慰了小婷,安排她和朱父及老警察吃些东西,自己则走了出来。
浓浓暮色中,他一眼就看见了衣飞石的背影。
旁人或许会认为衣飞石是太无聊了,走出来透口气,谢茂不这么认为。
衣飞石是个很专注的人,这样东张西望漫无目的的情态,实际上是很明显的戒备状态。
太子是什么态度,暂时不知道。宁市这边却很可能狗急跳墙。
孙家的莽已经突破了下线,从花锦天被拘、朱警官车祸身亡开始,衣飞石就对这家人的理智不抱任何指望。目前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诚然谢茂身手很好,护住朱父和朱警官的尸首都不成问题,可衣飞石的本能就是尽量不让任何危险靠近谢茂身边,能把嘈杂阻隔在十米之外,他就不想往内收缩哪怕一公分。
所以,衣飞石选择出门戒备。
谢茂将端着的热茶递给他:“外面有特事办的人守着。”
衣飞石只是笑,将茶接住饮了一口,是九芝涟煨青叶,不是茶,更类似于驱寒饮了。
此时已近六月,暑气纵横。然而,殡仪馆是极阴地,停尸的冰棺沾了无数逝者的阴气,久而久之,自然有着诡异的冰凉。那被请来守长明灯的工人窝在椅子上睡觉,身上还盖着小棉絮。
这种情况下吃驱寒饮肯定是正确操作,可是,衣飞石可是阴天子。
旁人都避之不及的阴森鬼魅之地,对衣飞石来说倒像是回家一般放松亲切,他哪里需要驱什么寒?
衣飞石仍是将那碗茶一口口饮尽,看着谢茂只是笑。他能怎么回答谢茂?我知道外面有特事办的人在,但我就是要在这里守着?
衣飞石不回去,谢茂也不想回去坐着。那灵堂的气氛太过压抑了。
可殡仪馆里也没什么风景可看。隔壁一间间的灵堂几乎都挂着遗像,有孝子贤孙大批人在这儿守灵的,也有冷清清连个亲人都没有,只雇了一个工人看长明灯的。
有子孙守灵的,后事自然不怠慢。
雇佣的工人就不一样了,天黑了就铺床找地方睡觉。至于那盏灯?灭了也无所谓。只要赶在次日清晨丧主家属赶来之前,把灯重新点亮就行了,面上不出大差错,丧主家属还能怎么样?
深信长明灯不能灭的家属,想必也很执着于灵堂安宁,绝不可能在灵前撕逼打架嘛。
这点拿钱不办事敷衍过去的奸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谢茂和衣飞石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搁在这挂着挽联布满花圈的殡仪馆,终究是比较唏嘘。都说人死为大,糊弄活人也罢了,糊弄鬼于心何忍?
谢茂想起了自己的丧礼。
他虽没有孝子贤孙,可他死去之后,有衣飞石替他守着。
合陵之后,衣飞石追入地宫中,每天如常供奉瓜果清水,照看他的长明灯,仔仔细细地添油剪芯。
事死如生。
“小衣。”
衣飞石转过头来,认真听着。
虽然不太吉利,谢茂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倘若再有死别的时候,你实在太想我了,”他摸了摸衣飞石养得健康饱满的脸颊,不想回忆地宫中生生饿死、无比虚弱憔悴的襄国公。
“……我是准你殉的。”谢茂说。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谢茂就后悔了。
他是想起了衣飞石在地宫中忍受艰难饿死的痛苦。若事不能免,再到那一日时,衣飞石依然一意孤行非要殉葬,至少不要重蹈覆辙,让衣飞石再去经受那种自欺欺人地、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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