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59)

谢茂本想留衣飞石在京中过了新年, 待春光烂漫之时, 再启程前往西北。

哪晓得太后一反常态经常召梨馥长公主进宫说话, 还专门把谢茂召去长信宫问:“镇国公府上自有长公主照顾, 定襄侯大好男儿, 正是努力报国之时, 因何闲赋在家袖手终日?宝剑蒙尘,此陛下之过!”

谢茂才意识到衣飞石在长公主府恐怕过得不太好。他紧忙召衣飞石进宫, 问道:“镇国公在家,朕不好常常留你,几次问你如何, 都说安好。衣飞石, 你还学会撒谎了?”

衣飞石是真没觉得最近日子不好过, 被马氏苛待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 他早就习惯了。何况, 如今衣尚予知道他要去西北,对他更多照顾了不少, 又有太后搁在长公主府的眼线明里暗里照顾, 皇帝、太后更是常常垂问关心,他对马氏失了妄想,心里就更好过了。

见谢茂不太高兴, 衣飞石忙露出讨好的笑容,上前为谢茂奉茶:“臣不敢。陛下怎么生气了?臣给您说个笑话?”

看着他满脸谄媚故作殷勤的样子, 谢茂不禁笑了笑, 又立刻沉下脸训斥他:“放肆!朕问你话, 哪个和你嬉皮笑脸?还敢上来歪缠——你给朕老实跪下!今儿要说不明白,仔细要挨捶!”

衣飞石目光在他背后条案上的长条锦盒上转了一圈,那里边装着太后所赐的木头棒槌。

谢茂都给他气乐了,怒道:“怎么了?”大步回头将锦盒拿出,掀开盖子,露出那个陈旧的木头棒槌,“就拿这个捶你!”

衣飞石只得收了笑容在皇帝跟前跪下,耷拉着肩膀,道:“陛下要臣说什么?臣在府中好吃好喝,隔三差五就有陛下与娘娘的赏赐下来,沐浴天恩,恩宠不尽……”

“从前还知道往宫里跑,这会儿不知道跑了?”谢茂见他还敢犟嘴,气得拍桌子,“在朕眼皮底下都敢睁眼说瞎话……”

这话不能说。

谢茂瞬间改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衣飞石本来含笑的表情僵住一瞬,再也不笑了,低声道:“臣家中琐事,不敢上动天听。西北事关国体,臣绝不敢……”

谢茂已蹲下身捏住他的两片嘴唇,不许他再说。

“朕就是着急了。这几日太后时常召你阿娘进宫,因你总说无碍安好,朕想此事也寻常,你父腿伤不便,太后代朕施恩关怀,多行医药,总也要派遣到长公主处。今日太后召朕至长信宫,训责朕为何让你闲赋在家宝剑蒙尘,朕才知道你恐怕是在家里受委屈了。”

他一边说一边揪衣飞石的衣襟,“你解开来,朕要看看。”

衣飞石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侧身道:“也没什么。臣父在家,长公主总不会太过分,不过是训斥几句,偶然罚跪罢了。没有打。”

衣飞石这会儿还跪着。

谢茂连忙抱着他上榻,脱了靴子就要挽他的裤腿,看着衣飞石的穿戴都无语了。

你一个武艺超群的将门虎子,至于这么怕冷吗?还穿棉裤?马车里是少了炭炉呢,还是家里少了火盆?修长的双腿裹着两管厚实的棉裤,怎么挽得起来?

衣飞石也不是怕冷,他自幼习武气血旺健,冬天穿一层单衣也不觉得寒冷。

之所以在下边穿这么多,全是因为这几天长公主动不动就罚跪。如今临近新年,再是高门世家,屋内温暖如春,门外还是冷得不行,跪着气血不畅,膝盖容易落下毛病。衣飞石还想着张弓策马驰骋天下,哪里愿意就这么受寒坐病?立马让下人缝好厚实的棉裤穿上了。

这裤管挽是挽不起来了,谢茂脑子一抽,拍案道:“拿剪子来!”

衣飞石很想说挽不起来我还可以脱,直接剪裤子我待会儿穿什么?见皇帝抿着嘴脸色不好,他就没敢吭声。

赵从贵取来一把锋利的铜剪子,谢茂拿着亲自咔嚓咔擦给他剪裤管。

从小腿处就有些许不起眼的青瘀冻伤痕迹露了出来。谢茂一边剪,一边用手心轻轻捂住那几点伤痕,仿佛这样就能抚平衣飞石所受的痛苦。他终于知道衣飞石为什么要穿棉裤了。

这么冷的天气,罚跪可比直接动手抽更恶毒几分!

一直剪到膝盖处,乌黑的瘀伤与点点冻疮交织在一处,就像是一颗陡然化冻的烂冻梨。

谢茂捏着剪子的手停了停,声息很稳定:“传太医来。”

衣飞石见他情绪不大好,小心翼翼地说:“臣无碍……”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竟然霍地放下剪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他脸颊去了!

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把衣飞石惊住了,然而他身手再好,皇帝要打,他难道还敢躲?只得呆呆地等着这一耳光在脸上抽实。他知道是自己膝上伤处吓着皇帝了,这是怪罪自己不曾早一点求救么?挨这一下,竟似受父兄管教,丝毫不敢有怨言。

本以为会狠狠挨一个嘴巴子,衣飞石都想好怎么赔罪了,那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却是轻轻地,更像是拍了一下。

衣飞石抬头就看见皇帝紧抿着嘴怒不可遏的样子,可……他脸上真的不痛。

“无碍无碍,再敢说一句无碍试试。满嘴瞎话!朕竟被你骗了。”

谢茂称不上好脾气,看着衣飞石那烂成一团的膝盖,他是真想抽人。至于为什么最后改抽为拍,那纯粹就是见鬼了!朕竟舍不得抽他,妈哒!他隔天就会差遣人去长公主府探问衣飞石,除了赏吃食玩意儿,最主要就是问衣飞石是否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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