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饺若在, 谢茂自然觉得尴尬。
现在虾饺已经不在了,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这一种三人相见的尴尬,就成了无法言说的唏嘘。
谢茂与衣飞石回程的途中都很沉默。
“先生,回虾饺家乡, 看看他的父母兄弟吧。”衣飞石做了个符合谢朝将军体恤兵卒的决定。
特事办对伦敦一战牺牲的成员都有表彰抚恤,丁仪被认定为烈士,虾饺没能符合这个标准——他在任务后期受到海族的影响, 被迫做了些暧昧不清的事情, 哪怕谢茂打报告撒谎说虾饺死于战斗牺牲,特事办对虾饺的定性依然是不功不过。不追究他在任务中的背叛和失误, 也不可能大肆表彰他的功绩。
谢茂在理智上认同特事办的做法,可常年生活在法理不外乎人情的人治封建社会,他对特事办对虾饺的处置很失望。虾饺未必在乎死后的一切,可谢茂觉得, 虾饺的牺牲值得被铭记。
如果是在谢朝,虾饺的父母会被朝廷供养,虾饺的兄弟子侄会被荫庇入朝。谢茂会这么处置。
如今谢茂不是皇帝了, 不能左右国家法律,但是,衣飞石的建议提醒了他, 他依然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好。”谢茂打电话给齐秋娴, “把虾饺的资料传一份给我。我要去他家探望父母。”
整个特事办都知道谢茂和虾饺不同寻常的关系, 在处理虾饺问题上, 齐秋娴一度很奇怪, 为何谢茂没有为虾饺来争吵?现在谢茂终于慢了八拍地想起来了,齐秋娴也不想跟他吵架,很快就把资料传来。
虾饺出生在楚省首府汉市,父母尚在,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弟弟。
——虾饺是独生子。他前两年去伦敦执行任务,被误传为牺牲,家里父母悲痛欲绝,母亲不惜做高龄产妇,重新生育了一个孩子,正是一岁的弟弟,名叫念念。
谢茂与衣飞石次日飞抵汉市,炒面、花卷随行,各自拎着几大包战友塞来的礼物。
虾饺家住着日据时修建的老房子,三层的小楼,共住了二十几户人家。因附近有一所小学,大部分已经腾做了出租屋,住着陪读的小学生家人。虾饺家在此住了几十年,小楼的一切都显得很陈旧,木楼板踩着嘎吱嘎吱响。
谢茂带着人一路打听找到家门时,屋内,虾饺的父母正在吵架。
“……就你辛苦?你买菜做饭刷碗洗衣服,我是歪在家里休息?你儿子会跑了!要吃要拉要拿手指头戳电插板,我五十六岁生小孩啊!我在手术台上差点下不来!我现在腰都跟被人捶断了一样地疼啊疼,你嫌我不做事情啦?”水母躺在床上一边流泪一边战斗,头发已然花白。
水父在厨房里闷声切菜,小声却也不甘示弱地反驳:“哪个嫌你不做事?我只是让你给念念泡泡奶,我这里切菜忙不开,你是念念妈,你给他泡泡奶怎么啦?——这么大年纪,非要再生一个。”
“我再生一个怎么啦?!我再生一个你不支持吗?我们涟涟没有了,都怪你!我说不许涟涟去外省读书吧,你说男子汉就要敢拼敢闯。你害死我们涟涟,你才是杀了儿子的凶手!”水母边哭边骂。
水父一边切菜下锅,热油爆起肉香,家常菜的美味在老屋中窜开。
想起优秀能干的大儿子,握着木铲的水父老泪纵横。
新生的孩子并没能给这个失去独子的家庭带来恒久的欢乐,争吵与泪水总是在琐事与疲惫下不期而至,生活就是如此现实。
衣飞石敲了敲门:“伯父伯母在家吗?我们是水清涟的战友。”
在厨房的水父立刻关上灶火,出门招呼:“在在,你们稍等一下。不好意思,家里乱。”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回到房间里,在背心上套了一件短袖衬衣,梳好短发。在屋内躺着的水母也换了外出用的长裙,将散乱在背后的马尾辫一丝不苟地盘起,戴起一朵胸针。——这是两位很体面的老人家。
“不好意思久等了,请进。”水父热情地开门迎客,看不出他前两分钟还在流泪吵架。
屋子里装修老旧整洁,四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墙上挂了很多奖状证书,有水父水母的,也有虾饺的。原来水父水母都是附近小学的教师,年轻时拿了许多表彰。
炒面和花卷拎了几大包礼物,水父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归正,满口称谢,水母则温柔地给几人倒水。
“哟,都是年轻孩子。老水,你去外边买几斤排骨一只鸡,再拎几瓶饮料回来。我给孩子们做糖醋排骨辣子鸡吃。都能吃辣吧?”水母和蔼地问。
炒面、花卷连忙说不用麻烦,衣飞石则答道:“能吃的。阿姨,我给您打下手。”
水母愣了一下,见着衣飞石这么俊俏乖巧的孩子,想起自己死去的大儿子,眼睛有些湿:“好。阿姨谢谢你。”
“我陪叔叔去买菜。”谢茂刚坐下又起来了。
水父也很激动,回屋去拿自己的钱包:“好,好。就在这儿不远,都有什么爱吃的?叔叔记下来,都给你们买。”
“小羊肉。羊肉也行。”衣飞石举手。
“是肉都行。”炒面的口味很随和。
“莲藕炖排骨是汉市一绝啊!”花卷笑嘻嘻地点菜。
几个大小伙子在家里热热闹闹的点菜,弄得水父也很激动,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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