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224)

贾家村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村落, 一条能通牛车的泥路纵贯小村,有富户家中砖房宽敞,也有贫户穷得只剩茅屋土墙,几个小孩围在一个不起眼的当门瓦房前, 用从田里摸来的泥鳅、蚯蚓,跟窗边的老妇换几颗农家粗制的苕糖吃。

远远地看见谢茂一行人进村,这群孩子就一哄而散,边跑边喊:“来官人了, 来官人了!”

衣飞石回头看衣长宁。

皇帝要进村垂问下情,羽林卫就得负责把事前的安排做好。人都派到哪里去了?

“不怪他。”谢茂见衣长宁脸色都白了, 显然是极其害怕被衣飞石责怪, “朕事前不曾吩咐,一时不到也是有的。再者,谁料得到好端端一个近郊的村落, 连孩子都是放哨盯梢的耳目。”

打前站的几个羽林卫也无奈了,一群孩子满村子嚷嚷, 已经闹得尽人皆知。

待谢茂与衣飞石策马一路小跑踏入贾家村时, 村口已经围拢了十多个脸色凝重的农家汉子,两个年纪略长的老者, 一个手里敲着旱烟杆子, 另一个搓着铁胆,被几个子侄簇拥着站在最前头。

“贵客远道而来, 老朽贾仁善有礼。”

拿着旱烟杆子的老者拱手施礼, 又介绍身边搓着铁胆的老头儿, “族弟贾仁义。”

衣飞石听了这名字都忍不住想笑。爹妈当初怎么想的?

衣长宁则上前还礼,说道:“我们东家皇老爷是京城来的糖商,随圣驾龙船南下,置办的乃是天家的生意。听闻贵地擅熬红糖,今日特来走访——”又介绍衣飞石,“这是我们大掌柜。”

衣飞石猝不及防就成了大掌柜,众人再看他时,就发现他气质已变得截然不同。

精明、老练藏于眼底,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他故作笨拙地下了马,旁边戏多的卢成还赶忙扶了他一把,衣飞石就上前冲两个贾家村的族老合掌问候:“好好好,老人家好。唐突来访,惊扰诸位了,都是我家的不是,哈哈哈,在下石信臣,忝为皇家商号的大掌柜。”

他东张西望一眼,似乎有点急切地问道:“敢问这儿是贾家村吧?未知糖坊何在呢?”

谢茂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避人偏头笑了笑。不愧是十多年前衣家斥候兵的头头,瞧瞧这演技,搁后世混个影帝不费吹灰之力。

羽林卫今日出行都换了常服,兵刃全都藏在包裹里,正是往商队护卫上打扮。

这一行人里,唯一比较不像话的是谢茂。哪怕他尽力掩饰了,多年唯我独尊的气势仍是刹不住,贾家村众人看了他都不禁有些腿软地想,这黄老爷一脸屌飞起的样子,皇商就是皇商,了不得啊。

贾仁善与贾仁义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都暗暗点头。

“尊客请到寒家喝杯水歇歇脚,红糖坊子就在村西头,跑不了。”贾仁善邀请道。

——尽管谢茂装得不像,可是,他们这一行人的气质,也确实不像是当官坐衙的。除了骑马跟在背后,累得一脸恹恹的医官赵云霞,再没有第二个女人,显然也不是听事司的人马。

贾家村这么多年来,始终夹在彤城府衙与听事司之间,对官面上的势力确实太害怕了。

“老爷,您看?”衣飞石回到谢茂马前请示。

“你看着办。老爷累了,快些看完了咱们回去。”谢茂并不想听贾仁善、贾仁义鬼扯,将暴躁纨绔东主的嘴脸玩弄得淋漓尽致,“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糖?怕不是地瓜熬的?看见甘蔗了吗?”

贾仁义脸色一变就要发怒,被贾仁善拦在背后,赔笑道:“有的,有的。黄老爷,我们贾家村的红糖闻名方圆二百里,彤城的大户贵人都吃我家熬的糖哩。作坊在村西头,那边就是甘蔗地,这些年咱们用的也是神农老皇爷赐下来的神仙种,甘蔗呀甜得粘手,熬出来的红糖又甜又糯,保管上品。”

“是,是,正是听闻贵地熬糖手艺极好,我们东家才刻意前来……”衣飞石团团打圆场,先给贾家村赔罪,又去哄“暴躁东家”,“老爷,午间喝了酒,这会儿正口渴呢,要不咱们就去坐一坐,喝杯茶?”

“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茶?”暴躁东家一边抱怨,一边从马上下来,“还不带路?”

衣飞石故意背着谢茂跟贾仁善打眼色,一副“我们东家就这脾气,别管他,我们谈生意”的表情。

贾仁善对他深表同情,客气地把谢茂请了往前走之后,才给衣飞石回了一个“碰上这种东主,大掌柜也不好当呐”的眼色。

贾家村修得最宽敞气派的三间两进砖瓦房,就是贾仁善的家。

谢茂在前头,看见村里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子在跟前一趟跑过来,一趟跑过去,抓起朱雨腰间的荷包就开始满地扔金瓜子。

对这群半大孩子而言,金子是什么?基本没见过,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和铜钱银子一样,可以买东西。看见金灿灿的玩意儿就去捡,发现不是糖,也不能吃,看着谢茂的眼神就有些鄙视。

——糖都没有。

三三俩俩围在旁边的农家汉子们则眼睛都瞪直了,转身就去找自家孩子出来捡宝贝。

还有不大要脸的浑不吝,蹦跶着一百多斤的粗壮身体,弯腰跟孩子们一起满地捡金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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