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个伪装成商队与镖行的羽林卫, 足以把海沙县衙围住了。
谢茂与衣飞石带着被捆住的衙差一同进城,县令、县丞、县尉、主簿等一帮子官吏全都已经被押在二堂,谢茂刚刚进门,以为山匪打劫吓得瑟瑟发抖的县令彭润就僵住了:“陛、陛……”
谢茂重视地方牧狩, 每一任县官赴任之前,他都会抽出起码半刻钟与之见一面。
彭润两年前才往海沙县赴任,到吏部接官印告身时就被通知皇帝要召见,当时也只匆匆见了一面, 皇帝的威仪与音容却牢牢地印在了彭润的心间,此时在远离京城的蛮地乍见,仍是瞬间就认了出来。
“朕听说你‘传’了朕的旨意给百姓,要把百姓都征去煤窑背炭?”
谢茂走进县衙就似回了自家客厅, 丝毫没有陌生客座之感, 大马金刀往榻上一坐, 哪怕他一身常服手里还牵着个孩子,也没人敢把他真的当普通人看待, “除了煤窑, 还有什么地方?”
一个“朕”字出口, 哪怕没见过皇帝的县丞等人也都惊呆了。
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帝本人所携带的魔力无以言说, 倘若来的是上官、钦差,手里拿着王命旗牌或圣旨, 底下人都或许还敢强挣遮掩, 如今皇帝亲临, 打了个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心防瞬间就崩溃了。
主簿第一个反水举报,指认彭润私征农夫,把男人送到临近县属的煤窑与盐场,适龄妇人则拘在一处,分批组织卖|淫。
——把男人送去做苦力也罢了,居然还强迫妇人卖|淫?谢茂叫人把衣明聪带走,脸色微沉。
有了主簿率先反水,事情很容易就问清楚了。彭润与四岸县富商吴富筝参股做晒盐场的买卖,盐工历来辛苦,自从粮食不值钱之后,到处用工都受了冲击,晒盐场的雇工更是干脆利索跑得一个不剩。偏偏如今太平帝登基之后,犯罪被下奴籍的犯人也少了,想买些奴隶来做苦役都不大方便——人少了,难免就贵,吴富筝当然就觉得不划算了,琢磨弄点不花钱的苦力来搞一搞?
强征农夫并非自彭润而始,自从太平十一、二年,神仙种传入海州大面积种植之后,四岸县就开始了强征。
最初是征召农夫去货栈搬运货物、疏通水渠等,后来县令想翻修衙门,干脆就叫人组织农人烧窑制砖,不单把县衙翻修了,府库等处也没落下,现在四岸县那两条规整的长街,就是当年被强征的农夫来修好的。
临近几个县有样学样,愈演愈烈。
彭润赴任之后,迅速与吴富筝勾搭上,最初也是羡慕四岸县工整气派的县衙,征了农夫来给自家修衙,而后被吴富筝蛊惑几句,干脆就把人拉到了四岸县的盐场。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会多管几个赤脚农夫的死活?
开了口子的彭润在吴富筝的蛊惑之下一步步沦陷下去,海沙县的农人就遭殃了。送到煤窑与盐场的男人的倘若身体好,大抵还能留一条命,身体不好的,疲病交加死在役场,直接就烧成灰埋了。
“吴富筝给死去的役夫每人五两丧葬抚恤银子,这买命银子他彭润都要贪啊!”
“统共五两银子,彭润就要拿三两,连主簿、邱县丞合拿一两,剩下一两叫底下人去乡下发放。”
“若是碰见厚道的,只贪个五分,剩下五分给苦主家属,若是底下人恰好手里缺钱使,或不去送,或去了也只给一、二分银子,真是太惨了。”楚县尉指责道。
连主簿立刻反驳:“去送银子的不就是你手底下的衙役皂隶么?他们昧下的银子到了谁手里?你当大伙儿都不知道?——只怕你拿的比我还多呢!”
两个当场就撕了起来,衣飞石微微皱眉,堂下守着的羽林卫就把二人拖了出去,各自抽了十个巴掌,打得两颊肿起、满嘴是血,又叫漱了口,才重新送回二堂。
谢茂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庭中小池中开得热烈的荷花,沉默不语。
“男子送去了邻县富商的盐场煤窑,妇人呢?又送去了哪家的窑子?”衣飞石问道。
彭润脸色灰败,县尉、县丞都不吭声,只有连主簿一副“我很清白”的嘴脸,说道:“便是彭润和楚洪、邱柏年的生意!先叫征来的农夫在城郊二里处修了个小园子,将农户人家的女眷都关进去,楚县尉领头,带着那帮子皂隶先把妇人们淫辱一遍,再拉了脾气和软的拘在前庭,这就开门迎客。”
“起先只做过往富商的生意,后来本地乡绅也爱来坐一坐。前一批不新鲜了,就拉到后院,贱卖予粗人苦力,又重新从别处征起新鲜闺女……”
楚县尉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和他吵嘴:“你若不是个软吊子,天生硬不起来,只得假作正经,岂不一样与我等快活?那妇人卖身的皮肉钱,你是没吃还是没喝?”
刚开始二人举报指责他人,还存着讨好皇帝,说不得能留一条命的想法。现在互相揭短已经洗不清白了,二人的想法就成了,我就死了,你也别想好活。
“你有何话说?”谢茂转身,问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彭润。
彭润想起两年之前,他去太极殿觐见皇帝时的场景。他在陛见之前等候了快两个时辰,太极殿的宫人半点不高傲,给他送茶点吃食,在他觐见之前,还专门领他去了旁侧的恭房,让他不至于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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