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媒婆子到长公主府重新回了信儿, 说黄员外郎家的闺女已经许了人了。
衣尚予一直在等着儿子接招。以他对衣飞石的了解, 更凶残的事衣飞石也做不出来, 顶多就是欺负欺负媒婆, 反正府上事后肯定会补贴, 砸半个院子衣家就能赔上两个, 绝不会真的欺压良善。
结果这事儿办得如此不温不火,就这么叫媒婆来把婚事辞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衣尚予不知道儿子哪里出了岔子, 不过,做戏做全套,他还是双眼一瞪, 佯作愤怒。
两个不明真相的亲卫连忙把那媒婆子往外带, 就怕国公爷一怒之下杀人犯禁。媒婆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边跑还边嚷嚷:“黄四娘子是贵人下了定的, 婆子哪里敢声张, 哎哟,不怪我呀!龙娘娘都亲自差人来找了……”
两句话就把龙幼株卖了个底儿掉。
听事司就是专替皇帝办阴私事的见不得光的衙门, 龙幼株既然出手, 可见是惊动了皇帝。
衣飞石说过会去求皇帝太后赏一门贵亲,可那也得是父子“交锋”几回、闹得满城风雨之后。现在皇帝这么早就下了场,事情就显得颇不寻常了。衣尚予不知道儿子在打什么主意, 只得按兵不动。
当天下午,衣尚予正打算去枫林晒晒太阳, 出门没两步就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公爷, 陛下宣您觐见。”
亲自来请人的是皇帝身边的赵从贵公公, 衣尚予身边的亲卫都认识他。
衣尚予带了一个帮着推轮椅的亲卫就跟着赵从贵去了,皇帝挑选的见面地点也就在枫林雅筑,外围是层层羽林卫守着,里边清静安闲,乐班围在池边的画舫上丝竹声声,十多个宫装云袖的少女扮作神妃仙姬,在红叶林中翩翩起舞,慵懒徜徉,炉中香烟袅袅,衬托着清爽高天如火枫云,可谓天上人间。
亲卫推着衣尚予的轮椅骨碌骨碌上了雅筑水榭,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衣的俊美男子迎了上来,举止优雅轻柔,躬身施礼:“奴婢朱雨,奉旨来迎公爷。”
衣尚予当然也认识他,客气地笑道:“辛苦你了。”
朱雨露出一个亲近恭顺的笑容,很自然地接过了亲卫的位置,推着衣尚予的轮椅往前走:“南边才进了二两孔雀茶,圣人吃着新鲜,说要亲自请公爷也尝一尝。这会儿怕是茶汤已沸,就等着公爷了。”
他突然提起南边当然不会没来由,衣尚予就知道这是奉命透风,皇帝想谈南边浮托国的战事。
“臣三生有幸。”衣尚予答得很冠冕堂皇。
说话间,曲折的水榭廊道已走到了尽头,两个宫娥打起帘子微微屈膝,衣尚予就看见了坐在水榭中认真煮茶的皇帝。
皇帝微服出宫,穿着一身象牙白卿云纹样锦袍,暗纹精细得只在日光闪烁处流转光华,背襟处攀着一棵不老苍松,皆是传世黎绣花样,既显得世俗富贵又隐隐透出不凡。存世的黎绣大师就那么几位,半数都在宫廷供奉,剩下的几位可不就是让世家巨贾趋之若鹜吗?
谢茂出门都有人专门打理衣装,细节处再三考量,绝不会在衣饰上露了破绽,由此可见一斑。
衣尚予娴熟地假装断腿,用双手撑着轮椅,要下来磕头。
坐在茶几边的皇帝手里还拿着纨扇,笑道:“免礼免礼,快来坐!朕煮的茶好了。”
到了水榭里边皇帝跟前,衣尚予就只能自己滑动轮椅到皇帝身边去。
他谢了恩,滚着车轮子滑到茶几边时,皇帝恰好用茶勺舀起一捧碧色茶汤,倾泻在他面前的土瓷碗里:“这南边的孔雀茶啊,说要用铁罐架木火熬,炭火不好,铜壶不行,连铁壶都不行,就得这样的直身铁罐子。”
衣尚予就有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想起在四天前,衣飞石进城的那一天,他也是这么候在一间茶楼里,等着衣飞石进门来,给了衣飞石一杯茶喝。
“臣谢陛下赐茶。”衣尚予双手捧盏,试探着水温,一饮而尽。
谢茂给自己也添了一碗茶,顺手就把茶勺递给了身边服侍的银雷。偶然烹个茶是兴致,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午都亲自招待衣尚予。
他端茶啜了一口,觉得实在是很难喝,立刻撂在一边:“朕登基足有五年了。”
“陛下圣明。”衣尚予捧着茶碗坐在轮椅上,低垂眼睑听着皇帝说话。是啊,五年了。如今已经是太平五年的秋天了。皇帝登基明年改元,确是实足的五年时光过去了。
“太平元年,林附殷跟朕别苗头。”
“太后劝朕采选后宫。她老人家实在,直言说了,那大小九卿家的闺女孙女儿,朕多挑几个许以后宫高位,别说一个林附殷,十个林附殷也得乖乖地告老还乡去。”谢茂突然说。
衣尚予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太平元年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皇帝没有采纳太后的谏言,反而选择他的女儿做了与陈系裴家联姻的棋子。如今皇帝仍旧后宫虚悬,衣琉璃则已成了一抔白骨。
联姻的事,是衣尚予与皇帝共同的决定,他当然不能因此怪罪皇帝。
说到底,当时的衣家也需要一个途径尽量靠近朝廷,靠近皇帝,衣琉璃与其说是与陈阁老一系联姻,不如说她是衣家与皇帝结盟的牲血。可她毕竟是衣尚予的女儿。她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裴家,所有决定把她嫁给裴露生的人,通通都要负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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