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将几个粮庄试点一一走遍, 真正回京时, 已经是太平五年秋天。
作为一个皇帝,在非战时,他离开了京城整整一年,彻底撂开了朝政。太后临朝代行朱批, 内阁与枢机处运转良好, 除了西河之事,京城拿不定主意奏至皇帝御前,其余诸事样样妥帖。
固然是因为谢茂挑选的阁臣、枢臣不爱闹幺蛾子,也是因为太后能控制住大局。
像谢茂这样没有子嗣的皇帝,有个聪明睿智的亲妈能帮着守住京城, 简直是史上罕见。
回京时, 百官郊迎。
为抚慰群臣,谢茂是日于华池宫赐宴。
文武两班列在最前头的就是陈琦与衣尚予。衣尚予一向懒散, 大小朝会经常告假不至, 但是像皇帝回京这样的大场面, 他是肯定要来的——再不来就太狂妄了。
他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皇帝和定襄侯在西北放了大招, 先是定襄侯平调基层军官, 自己打破了由上至下的铁军序列, 随后皇帝准许西北军在陈地转军户,赐田固土。短短一年时间,西北军就从十万铁骑变成了扎根在故陈大地的七万军户。西北督军事行辕仅剩下三万人。
依着北地旧例, 就算西北督军事的裁撤, 这三万西北骑兵也不会被转籍军户。
按皇帝新规定的边军治军条例, 枢机处已经推举出新一任西北督军事人选——东夷公夏侯朗。
只等皇帝回京亲自下旨任命交付勘合,夏侯朗就会走马上任,去三江城把衣飞石换回来。
朝廷对衣飞石这样的功臣也不会亏待,赐爵封公是应有之义,问题是,回来了搁哪个衙门?朝臣商议是供奉在枢机处嘛,反正那都是武将,一帮子老头儿天天告假假装身体不行,正需要小衣督帅这么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皇帝的安排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皇帝的意思是,枢机处已经有镇国公这样的军神坐镇了,父子俩同坐一个衙门也不大好共事。这样吧,朕觉得可以让定襄侯到内阁参赞参赞,学习学习。
——让武将进内阁?
所有人都觉得很荒唐,又没有人敢和皇帝拍桌子。
是皇帝独自一人和衣飞石谈妥条件,兵不血刃收缴了衣家兵权。
如果入内阁就是皇帝给衣家的补偿,想想如今处于半退隐状态的镇国公,再想想衣家在文帝朝、衣飞石在本朝对天下的贡献,也没人觉得皇帝做的事太离谱。内阁里几位老狐狸互相攀扯着且不能一手遮天,衣飞石他一个武将小字辈儿,进了内阁也是递补末席,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朝臣觉得可行,长公主府似乎也很满意,西北更是配合度极高。
这前两年还风雨飘摇的天下,眨眼间就变得海晏河清、歌舞升平,谁心里能不舒坦?
华池宫中,文武群臣济济一堂,那欢喜蓬勃的气象,看着就和去年、前年都不相同。
没了陈朝之患,衣家兵甲归田,皇帝看似暴戾其实明睿洞见,枢阁之臣自珍羽毛互相制衡,整个朝廷的气氛都很和顺,内无掣肘,外无敌患。
——除了皇帝没有立后,没有皇嗣,略显遗憾之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时代。
候宴的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同窗、同年围在座师身边,同党、同乡聚拢说点小话,只要不是官位差得太多,隔着几排桌子去给难得一见的上官拍个马屁混个脸熟,也不会被鄙视。上下皆是欢声笑语,谁都没想着在这种场合找政敌的不自在。
——皇帝回太极殿安置去了,洗洗涮涮说不得还要眯一会,养养神,哪儿会那么快来开宴?
※
太极殿内,谢茂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崭新的御常服。
朱雨轻柔熟练地替他梳头戴冠,在谢茂脚边还跪着一个小东西,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奴婢想圣人,圣人下回巡幸也带奴婢去可好?”
这在谢茂跟前哭哭啼啼的小东西,就是被谢茂破格提到身边服侍的郁小太监。
这回太极殿里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宫婢、宫监,都跟着去了西北,只有郁从华因年纪小,被皇帝点名留在了京城,给他指了个认字的师傅,叫他好好学习上进。
一去就是一整年,营养良好的郁从华猛地窜了一截个子,头发也不那么枯黄了,一张脸越发显得艳丽好看。就是哭起来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让人倒胃口。
“待会让朱雨哥哥看看你的功课。若是认全了一千个字,下回就带你去。”
谢茂顺手丢了一个手帕子给他,嫌弃地挥手:“快把鼻涕擤了,恶心不恶心?”又吩咐赵从贵,“叫个大夫给他看看,怎么老流鼻涕?怕不是有病?”
郁从华立刻紧张地捂住鼻子,否认道:“奴婢没有病,奴婢干干净净的。”
这满脸惊恐只害怕被丢弃的小动物的表情,让谢茂哭笑不得:“有病治病,不赶你出去。”
郁从华才红着眼睛擤鼻涕,被赵从贵赶忙带了下去。
银雷进来禀报:“禀圣人,太后娘娘驾到。”
谢茂略惊讶,细想也不奇怪。
太后平日里表现得很矜持,其实哪个母亲不依恋孩子?皇帝出门就是一整年,除了书信,母子二人一面未见。
谢茂也不是失礼之人,盥洗穿戴之后,肯定要去给太后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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